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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05日

老家昏黄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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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耀照

 

 

记忆里,老家的灯光都是昏黄的。

先是煤油灯。当昏黄的灯光隐约亮起,在外玩耍的我就会马上转过身,往家跑去。这时,一股馥郁的饭菜香气从厨房里弥漫开来。

我家的几盏煤油灯为铁皮焊成。粗棉线的灯芯一端燃起上黑下黄的火焰,一端软软地团在煤油罐里。

用来燃烧的煤油被称为洋油,合作社有供应。而我每次去买时总要发呆:酱油五分钱一斤,一调羹就能当菜,应付一碗饭;而煤油竟要一角四,不能吃还一股臭味,凭什么要这么贵!

楼下的两盏煤油灯,我记忆最为深刻。厨房里的煤油灯常被打开锅盖时升腾的蒸汽笼罩。而餐桌上的煤油灯永远充满亲情的温馨,它立在高高的灯架上面,俯瞰着我们一家共进晚餐时说笑或嗔怪等甜美和谐的画面。

后来,村里装起了电灯。我家有四个灯泡。主屋楼下一个,在屋子中间,靠近楼梯中部位置;楼上两个,在东、西两张床前面。猪圈兼厕所的侧屋一个。

因母亲节约,每个灯泡都是最小功率15w的。晚上灯亮起来时,灯光昏黄色,亮度比煤油灯强不了多少。

与邻近的村子相比,我们大队用电照明是最早的。这全赖于大队发电厂的建造。但起初,因电力不够,每天照明到一定时间,就要停电。在每晚十点钟的时候,发电人员就会发停电的信号。关一下电闸,然后打开。这时,每户人家的电灯黑了一下,然后再亮起。人们便知再过几分钟就要停电了。

这时,每家每户都要匆匆收拾好东西,上床睡觉。孩子还在外面的,就会传来父母亲的叫声:“小讨饭,要停电了,快回家睡觉!”“来狗,你在哪里?快回家,锁门了!”

当全村电灯熄灭的时候,整个大地便沉静了下来。周围的山、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和村子的每间房屋一起,都进入了梦乡。

那时,用电事故很多。大队里的第一个电工,一名年轻的小伙子,就是在一个晚上检查电线时触电而亡的。还有附近大队的一个老奶奶,在碾米厂被电力碾米机轧得大腿血肉模糊,运到县医院,受了很多的苦。

唏嘘之余,母亲对用电,甚至是电灯,便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恐惧。当家里电灯出现状况,就是换灯泡,或接开关绳,母亲也只会向邻居求助。而每次,当邻居的小伙子解决了我家的难题后,母亲总是千恩万谢,满脸感激。送出门时还不忘塞一点零食给他。由此可推想,当时“电老虎”受欢迎程度。

后来,我的好奇心解决了母亲的难题。通过仔细观察,我也学会了换灯泡和接开关绳等基本技能。

但每次接开关绳时,母亲总是一脸紧张,一面嘱咐我小心,一面举起手电筒守在我的身边。望着我拧开黑色的塑料盖,转动黄色的转动片将电关上;然后将开关绳的一端拧成尖尖的,穿进转动片的孔洞里;最后将绳子在转动片上打结固定好,拧紧塑料盖。见一切恢复正常,母亲才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昏黄的灯光下,我的身影常在板墙上摇晃,至今想起,还是那么清晰。

傍晚,厨房里烧晚饭的水雾弥漫了整个屋子。我不顾木板上的尘灰,一屁股坐在楼梯接近电灯的地方。翻开红色的小历书,借着橘黄的灯光,给干了一天活的母亲记账。母亲不识字,对读小学的儿子能写字记账尤为高兴。可年终到妇女队长那一对账,就气得“七窍生烟”。轧不上账的地方很多。要么漏记,要么把农历记成了阴历,将日期记错。回来后,她脸色发青,责备说:“干一天活,有时干得腰酸背痛。你怎么不珍惜?如果以你的账本为依据,那我很多汗都白流了。”

楼上西边床前的电灯在板桌上面,正可以用来看书。父亲每次回家,总要带上几本杂书回来。晚上,他会戴上老花眼镜,一个人坐着静静地看。一页看完了,就用手指蘸一下舌尖,再翻一页过去。有时,我抵不住书的诱惑,也会站到他身旁,凑过头去看。父亲见此,就把书移过来一点。而我看书很快。往往父亲没有看完,我已经在等他翻页了。但过了一定时间,见我没走,父亲就会合上书说:“不看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读书呢!”

接着,父亲把灯关了,床前漆黑一片。

但半夜醒来,只见西屋昏黄朦胧的灯光。而父亲看书的身影却那么清晰。

十六岁那年,我离开老家求学。此后,老家昏黄的灯光渐离渐远。父母离世,老屋倒塌,那抹昏黄的灯光便在世上消失。而在我的周围,日光灯、节能灯、H型灯、LED等各种灯次第亮起。明亮如白昼,绚烂如龙宫。但对我来说,它们远没有老家那盏煤油灯、电灯那样亲切。

老屋那一盏昏黄色的灯在我的心底一直亮着,从过去到现在。那灯光,一如乡民的淳朴和谦卑、勤劳和执着、乐观和自足,陪伴着我,照彻我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