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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8月13日
腊猪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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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凌红
看书时,看到“不待扬鞭自奋蹄”,便条件反射地想到了猪蹄。忘了吃过多少只大大小小的猪蹄,正如忘了去过多少次外婆家。
当然,时间的玄妙,在于用舌尖串联了亲情。
腊猪蹄,我熟啊,认识它三十年了。小时候,自家也养了多年的猪。可是,属鼠的母亲,硬生生地把“过年猪”喂成了父亲眼中的狗。那一刻,我笑了。是的,过年猪七八十斤而已,吃猪草,也吃玉米粉,可是就不长肉。也不知道是母亲喂料太少,还是猪栏太干净,猪都不想睡。长膘不成成笑料,倒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好歹是自己养的猪,付出过劳动。家中猪肉,尤其是猪蹄,成了母亲看得牢牢的“精选好物”。我自然也对经过手工摩搓、石块重压、晴晒雨收的猪蹄倍感青睐。不仅青睐,还亲嘴。慢慢闻,慢慢咬,咬带筋的蹄,就着一锅黄豆香,飘飘袅袅,兀自成仙。
那时,猪蹄多叫“猪脚”。小方桌上、八仙桌上、小板凳上、长条凳上、塑料碗里、搪瓷碗里、青花瓷碗里、铁碗里,都有它的身影。猪前脚、猪后脚、带毛的猪脚趾那一段、壮实的猪小腿那一段,穿过岁月长河,一碗一碗地端过来,将我从现在渡到过去,从不惑带往童真。钢精锅里有笋干,高压锅里有醋豆腐,大块大块,外表被汤汁覆盖,微黄泛着油星子,里面游荡着缥缈却又真实的人间,抚慰众生的欲念,用一把饕餮的剑,汇聚成平凡又朴素的光,让大多数的中午,通向大多数的晚上,不厌其烦,口角流油。
如果人生有惊喜,那亘古不变的味道,当仁不让。再惊喜一点的是,在外婆家,我找到了当外孙的感觉。
老话里,把外孙看得“高大”,这种高大不是身高,而是对味道的尊重,没有长幼之分,甚至更垂青幼者。座位可以是上横头,座位可以爬上爬下。这些变幻,没人嫌弃你,除了关注你。吃的是猪脚,夹的是鸡腿。
外婆家猪大,两三百斤是常态。每次进去,我都要往猪栏转转,有时候是顺道往厨房走,有时候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外婆家的猪蹄,我想,还是和别地儿有点不同。我有雅称:岁月腊猪蹄。读之,有年代感。可是,所有的好猪蹄都经历过岁月的历练,阅历加经验值,才是它的诱惑力。
四层小楼,外婆瘦小的身躯挑起猪肉来的画面,清晰如常。那般娴熟,那般热情,那般慈祥。有时候,我只是看到盘中的肉。有时候,我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脚步声。有时候,时光戛然而止,惊讶于外婆竟对我如此大方。只要我去,只要我想吃,腊猪脚都会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地出现。以至于,我的后来,变成了有意识的后来,减少次数的后来,借口很忙的后来,不好意思的后来,偷偷盼着的后来。这些后来,自我叠加的后来,让原来的外婆,换了另一张面庞,不经意间又闯进我的世界,那么奇妙。带给我,光阴不曾老,我还是少年的感觉;带给我,想说出口又张不开嘴的感动。
我努力辨别着,此时和彼时的不同。也努力搜寻着,这个时空和那个时空的光影隧道。感动表现在脸上,是脸部有点僵硬,眼神有些停滞,鼻子有点发酸,眼角也有液体在酝酿,湿润润,滑溜溜,从不远处放马而来,风华正茂,一往无前。
在吃腊猪蹄的岁月里,往昔的日子被还原,幸福成为一种莫名的涌动,一个眼神,便已知会。
去一个地方,怀念的是食物,也是人,食物经由人,才有永远不会老的故事,不会淡去的情。
也许,生活本就是一场又一场的食事。我常常觉得“腊猪蹄”这个词好美,像是在山谷等来一场刮过四季的风,带来烤馍夹着剁碎红烧肉和青椒的香,我站在人海里,等来你向我挥手。
自己的味道在向往里,也在寻找的路上。你可以放下筷子,但你不可以放下某种向往,放下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