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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27日

诗中的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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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加

 

 

黄梅时节,雨是下得没完没了。先是“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般的温柔,继而转为“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的滂沱,末了又回到“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缠绵。檐角的水滴排着队跌落,在石阶上凿出浅浅的窝来。我坐在窗前,看那雨水将天地连成一片灰蒙,恍若置身于赵师秀“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诗境之中。

潮湿从四面八方袭来,墙壁渗出细密的水珠,衣物被褥皆带着一股霉味。这气味颇似久闭的书箱里泛黄的纸页,又像老人袖管里藏着的陈年汗渍。邻家小儿不知愁,偏在这雨天里赤脚奔跑,踩得水花四溅,呱嗒呱嗒的脚步声与雨声搅在一起,竟显出几分生气来。这情景,倒与纳兰性德笔下“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微。闲看燕子教雏飞”的闲适意境相仿,只是把燕子换作了顽童。

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二撑伞者,也是低头疾走。黑伞、蓝伞、花伞,在雨帘中浮动,恍若杜牧笔下“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朦胧景致。伞下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见裤管上溅满泥点,鞋袜想必早已湿透。这城里的人,每逢梅雨便显出几分狼狈相,连素日讲究的太太小姐们,也不免提着裙角,蹙眉跳过水洼。此情此景,与白居易“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的孤寂何其相似,只是少了那份羁旅之愁。

巷口的老梅树倒是精神,雨水将叶子洗得发亮。几个青涩的梅子藏在叶间,让人想起贺铸“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愁绪。树下的青苔愈发肥厚,绿得几乎要流淌下来。常有蜗牛在其上爬行,拖着银亮的涎线,慢腾腾地,仿佛对这世间的匆忙颇不以为然。这般景致,与纳兰性德“一水浓阴如罨画,数峰无恙又晴晖”的画卷相映成趣,只是少了那份明媚。

茶馆里坐满了避雨的人。伙计提着长嘴铜壶穿梭其间,水汽蒸腾中,人脸都显得浮肿。谈笑声、咳嗽声、杯盏碰撞声混作一团,又被雨声压了下去。靠窗的老者独坐一隅,望着窗外发呆,茶凉了也不曾饮一口。不知他眼中所见,是此时的雨,还是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旧梦。这场景,与白居易“愁见滩头夜泊处,风翻暗浪打船声”的愁绪何其相似。

入夜,雨势稍歇,却仍有零星的雨滴敲打瓦片。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旋即被夜色吞没。湿气渗入梦境,使人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仿佛听见无数细小的生命在黑暗中萌动——墙角菌子在生长,木器在膨胀,虫卵在破裂。这梅雨,原是大自然的一场缓慢的消化,恰如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思念,在寂静中愈发深刻。

及至天明,推窗望去,云层竟薄了些许。不知何处飞来一只蜻蜓,停在湿漉漉的窗棂上,翅膀微微颤动。或许今日会放晴罢,但梅雨季还长着呢。人们照例要抱怨,照例要忍耐,直到某日忽然发觉,空气中那股粘腻不知何时已经消散。那时节,盛夏便真的来了,而关于这梅雨的记忆,终将如杜甫“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诗句般,悄然融入岁月的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