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耀照

 

 

又到了樱桃成熟的季节。

早晨，菜市场上，有人在卖樱桃。一小篮果子，红红的，像珍珠一样圆圆的，泛着光。上面几张绿叶点缀，可爱极了。

“多少钱？”我凑过去，随便问了一嘴。

“三十元！”那人似乎以为我嫌贵要走的样子，连忙说，“很好吃的。早上要卖四十块呢！”

“樱桃，以前吃得多！”我说。

第一次吃到樱桃，是在三十几年前。

那时，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农技校工作。一有空，常去学校西边五百米处的村子里玩。这是一个坐落在南山脚的村子，绿树成荫，从山湾流泻下来的绿水穿村而过。晨昏炊烟袅袅，鸡犬声此起彼伏。村民好客，遇到陌生人都会笑脸相迎。

知道这个美丽的村庄出产佳果是在第二年的四月份。

一个傍晚，校园里出现了一个衣服破旧的黑瘦农人。他手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红黄的果子。遇到人，就热情地拿出几颗红红的果子，让对方品尝。我也分到了几颗。一吃，味道有点特别。皮薄，核较大，肉嫩，味道又酸又甜。跟以前吃的山上野果如山楂、藤梨等不一样。问是什么，说是樱桃。

樱桃，不是李清照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樱桃么？这时，我才第一次意识到樱桃是什么样子的。

没多久，一小篮樱桃便见了底。

见几个没买到的同事恋恋不舍的样子，那人就说：“如果喜欢，可以自己来摘！”

第二天，几个同事相约，去村里摘樱桃了。

真是不留意不知道，似乎那个村子里每户人家都种着樱桃。

樱桃或站成一排，在水渠边守护；或散落各处，在房前屋后招摇。而此时此刻，每株树上，都有黄的、红的小果在绿叶掩映的枝头闪耀。它们往往三五颗攒聚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像是夜空里的繁星。

“樱桃好吃果难摘，因为樱桃树枝脆弱易折，要千万小心。”在主人家的再三叮咛下，我们拿了篮子，爬上树去。到半树枝杈，就不再往上爬了。近的直接用手拉，远的用长长的木钩子钩到身边来，拣最红最多的果子摘。而且，一边摘，一边吃，吃得口水直流。摘了半天，摘不了多少。有时，还不小心折断了柔弱的樱桃枝条。望着失去生机的樱桃叶子，我心里是一阵难过。

但樱桃主人依然热情，说好的价格让了又让。送我们出村时，还邀请我们再次光临。

樱桃成熟的季节，也是鸟儿最开心的时候。它们飞来飞去，唧唧啾啾。停在这株树上啄几下，停在那株树上啄几下。被啄的往往是最红最甜的果实。而农人们对此毫不在意。在他们看来，大自然的馈赠是属于大自然一切生物的。

年年樱桃年年红。在农技校工作的每一年，我都会去摘那甜美无比的樱桃。先是我一个人，后是带着女朋友，然后是带着已成为妻子的女朋友，再往后是带着妻子和孩子。每一次光顾，村口的那几株樱桃树都无一例外地表现出自己的热情。如今，我还铭记当时最美的画面：一头卷发的我攀爬在樱桃树上，穿着长裙子的妻子在树下仰着头指点着，而好奇的儿子在一旁品尝，上衣的前襟已被红红的果汁溅湿。

孩子稍稍懂事，就成了樱桃迷。每次吃罢樱桃，并不马上将樱桃果核丢掉，而是将它们拿到校园的跳远坑，或是操场的角落，埋了起来。此后的几天，他拿着小水壶去浇水，衣裤都被水淋湿了，也不在意。但期待中的樱桃树并没有出现。

因为樱桃树，我喜爱的女子笑靥如花，我顽皮的孩子更加活泼可爱。这也让我感到前景一片美好，人生更为幸福。

后来，工作调动，我离开了农技校，远离了那个村子，往后再没尝到过那世外桃源的鲜果了，但这并不表明我已将这美味的佳果遗忘。

那年暑假，学校组织老师到济南旅游。在欣赏大明湖、趵突泉等美景之余，街道两边流动商贩摊子上红红的樱桃果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导游说，樱桃是济南的特产，果大味甜，全国闻名。而现在正是济南樱桃成熟的季节，有缘的人可一饱口福。

确实，济南樱桃与学校旁村子里的不同。它们个大，是村里樱桃的三倍。颜色鲜红，与红玛瑙一般。问一下价格：不贵，一斤才二十几元！马上，有人买了。但我当时无动于衷。

旅游结束，到了飞机场候机厅，准备返程。我又见到了济南樱桃，四斤装的泡沫盒子，一百元一盒。我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在快登机时，匆匆买了一盒。拿回家后，妻子和儿子都显得很开心。但吃了几颗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说：“没有村里的好吃。”

我也尝了几颗。虽然肉多，但味道偏淡，实在没有村里樱桃的那种酸甜味美。

“买不买，你？”菜市场上，卖樱桃的催促着。

“买！”我醒悟过来，马上说。

“买多少？”一双期望的眼睛，似曾相识。

“全部！”我脱口而出。

一小篮樱桃递到了我手中。红红的樱桃，每一颗，晶莹如洗，一尘不染。从中，我依稀看到那个村子里一双双真诚善良的眼睛，回到三十年前那简单而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