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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07日

菊花开,闻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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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吉元

 

 

古语说:“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菊花盛开,秋意已浓,螃蟹最为丰满,正是品尝的大好时节。

蟹,从解从虫。蟹属水中之虫,生长如蝉蜕壳,古人称之“解壳”,一“解”一“虫”即成“蟹”。蟹还有几个别称,说起来挺有意思,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道:“以其横行,则曰‘螃蟹’。以其行声,则曰‘郭索’。以其外骨,则曰‘介士’。以其内空,则曰‘无肠’。”记得中学教材里有一名篇《劝学》,说:“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意思是螃蟹有六条腿、两个蟹钳,但是如果没有蛇、鳝之类的洞穴,它就无处存身了。选文出自《荀子》,作者是战国后期儒家学派人物荀卿,这是较早记载蟹的一段文字了。只是荀子说得不够严谨,蟹应该有“二螯八跪”。蟹有公母之分,九月雌蟹壳凸黄满,十月雄蟹膏厚脂腻,其性别可从其腹部、绒毛等区分。比如母蟹只有前面两只大螯上面有细细的绒毛,而公蟹不同,每条蟹爪上都布满了绒毛。有人说“公蟹穿丁字裤,母蟹包纸尿裤”,这句话形容公母蟹非常生动形象,公蟹腹部的壳呈带形,而母蟹则是圆形的。古人还将蟹分为若干等级。清人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说:“蟹自湖至者为湖蟹,自淮至者为淮蟹。淮蟹大而味淡,湖蟹小而味厚,故品蟹者以湖蟹为胜。”湖蟹为一等,味佳者多在苏州,如我们熟悉的阳澄湖“大闸蟹”。江河蟹次一等,溪沟蟹再次一等,海蟹则为末等了。在本邑,老家大洋、三河的螃蟹远近闻名,其品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鲁迅曾经说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不知道是谁了,但蟹之美味,早就被古人发现,却毫无异议。周朝时,人们就已经学会了制作蟹酱。《周礼·天官·庖人》有“共祭祀之好羞”的记载,说的是将美味的食物用以祭祀。那美味的食物指的是什么呢?东汉郑玄注曰:“好羞,谓四时所为膳食,若荆州之鲊鱼,青州之蟹胥。”蟹胥又为何物呢?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胥”的解释是“蟹醢也”,就是将螃蟹剁碎了研制而成的蟹酱,非常美味。隋唐时,出现了糖蟹和糟蟹,风靡一时。据北宋陶榖《清异录》记载:“炀帝幸江都,吴中贡糟蟹、糖蟹。每进御,则上旋洁拭壳面,以金镂龙凤花云贴其上。”隋炀帝命庖人将糟蟹、糖蟹壳上贴好金箔雕刻成龙凤花云图案,再呈上食用,此菜得名“缕金龙凤蟹”,非常珍贵。北魏贾思勰在其农学著作《齐民要术》一书中对此制法有十分详尽的介绍。到了宋代,蟹研究领域的专著问世,蟹文化形成。北宋会稽人傅肱写有两卷本《蟹谱》,堪称研究蟹的开山之作。南宋浙江鄞县人高似孙嫌《蟹谱》过于简略,又另撰写了一部《蟹略》,可以看作是一部蟹的百科全书。

要说最痴情蟹者,非清初文学家、戏剧家和美食家李渔莫属,他是我们邻县兰溪人。李渔对蟹之痴狂,无以复加,他称秋天为“蟹秋”,还要备下“蟹瓮”和“蟹酿”来腌制“蟹糟”。而操办这一切的小丫鬟,则被他称为“蟹奴”。他夸赞螃蟹“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是色香味三者的极致,“更无一物可以上之”。李渔每年在蟹未上市之时,就早早地存好了银子,以做买蟹之用,家人都笑称他视蟹如命,他自己则把这些钱戏称为“买命钱”。李渔认为吃蟹要遵循自然之道,原汁原味,所以他喜欢将蟹清蒸。他在《闲情偶寄·饮馔部》里写道:“凡食蟹者,只合全其故体,蒸而熟之,贮以冰盘,列之几上,听客自取自食。”意思是蟹要整只蒸熟,再存在冰盘里,最后放到餐桌上由食客自己动手剥食。其清蒸螃蟹的方式,至今为大多数人所常用。在他看来,如果拿蟹用来做羹、红烧或煎炒,那就完全破坏了蟹之色、蟹之香和蟹之真味。

浙江还有一位文学家和美食家袁枚,比李渔迟出生100多年,晚年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不问世事,过着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袁枚对吃蟹也有独到的见解,他说:“蟹宜独食,不宜搭配他物。最好以淡盐汤煮熟,自剥自食为妙。蒸者味虽全,而失之太淡。”他在《随园食单》里记载了蟹的几种做法:做蟹羹,“剥蟹为羹,即用原汤煨之,不加鸡汁,独用为妙”;炒蟹粉,“以现剥现炒之蟹为佳。过两个时辰,则肉干而味失”;剥壳蒸蟹,“将蟹剥壳,取肉、取黄,仍置壳中,放五六只在生鸡蛋上蒸之”。

蟹的烹制方法实在很多,如煮蟹、蒸蟹、炒蟹、醉蟹、盐蟹等,不一而足。一方水土养一方口味,煎、炒、蒸、炸,随自己的喜好,任自己的口味,更由自己的心情。最简单而实用的烹制方法主要有两种:一是清煮,锅里置水,放几块生姜,将螃蟹洗净入锅,盖上锅盖清煮即可。二是清蒸,同样放在有水的锅里或蒸箱内,将螃蟹搁在置物架上蒸煮。无论是清煮或清蒸,均能保持螃蟹原有的鲜美清香。

螃蟹下锅前张牙舞爪,呈青褐色;出锅之后,便热气腾腾,满体橙黄,十分醒目诱人。在餐桌上,我们常常见到每个人食用的方法都不同。有一位吃蟹经验丰富者告诉笔者一个最常用的四步吃蟹法:第一步掀蟹壳,将蟹脐去掉,顺势揭开蟹盖。第二步吮蟹黄,先吃蟹盖部分,用小勺把中间的蟹胃部分舀出,轻轻将外面包裹着的蟹黄吮净。第三步拆蟹身,用剪刀将蟹脚、蟹钳和蟹肺剪掉,把蟹身掰成两半,将丝状的蟹肉拆出食用。第四步吃蟹腿,用剪刀将螃蟹的蟹腿和蟹钳剪下来,再把蟹腿剪成几截,用细筷或尖钳取出蟹肉食用。现代名人丰子恺先生曾经写过一篇回忆性散文《吃螃蟹》,其中谈到他父亲吃蟹的经验:“父亲说:吃蟹是风雅的事,吃法也要内行才懂得。先折蟹脚,后开蟹斗……脚上的拳头(即关节)里的肉怎样可以吃干净,脐里的肉怎样可以剔出……脚爪可以当作剔肉的针……蟹整上的骨头可以拼成一只很好看的蝴蝶……父亲吃蟹真是内行,吃得非常干净。”

吃蟹开始讲究,是在明代,当时文人还分出了文吃和武吃。有好事者发明了一整套小巧玲珑的食蟹工具,叫“蟹八件”,包括锤(腰圆锤)、镦(小方桌)、钳(镊子)、铲(长柄斧)、匙(调羹)、叉(长柄叉)、刮(刮片)、针(后来被剪刀代替),后又在此基础上发展为十二件。这些工具,或铜制,或白银制作,非常精巧,配以圆形荷叶状的盘,盘底下亦有三足,三足均雕成龙状,三条龙顶起一只荷叶盘。螃蟹蒸煮熟了端上桌,吃蟹人把蟹放在小方桌上,用圆头剪刀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脚,将腰圆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再以长柄斧劈开背壳和肚脐,之后拿钎、镊、叉、锤,或剔,或夹,或叉,或敲,分别取出金黄的蟹黄、洁白的蟹膏、鲜嫩的蟹肉,食时用小汤匙舀进蘸料,慢慢享用。一件件工具轮番使用,一种种功能交替发挥,其过程真是“小锤抠缝,大锤搞定”,保证每一处蟹的精华都进入食客的口腹。其细致考究如做针线活,一只螃蟹吃下来,往往需要好久。吃蟹的最高境界是,吃完之后,蟹壳还可以拼成一个完整的螃蟹,令人惊奇。

说到武吃,那不能不说到东晋名士毕卓。毕卓极爱美酒配螃蟹,一杯复一杯,一只加一只。他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坐在装满酒的船中,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拿着螃蟹,这样过此一生,何等逍遥,何等潇洒。也正是这句话,开启了古人“持蟹饮酒”的新风尚,毕卓也因此被后人封为“蟹神”。

在我看来,所谓的“文吃”,吃的是仪式,吃的是过程;所谓的“武吃”,吃的是豪情,吃的是快意。梁实秋在《蟹》一文中曾说:“蟹是美味,人人喜爱,无间南北,不分雅俗。”我个人觉得,用最简单的方式品尝美味,反而更能体会食材原始的鲜味。

“持螯细咀仍三咏,把酒高吟快一生。”(宋杨公远《次兰皋擘蟹》)那一天周末,老家同学送来几斤大洋螃蟹。喜不自禁,我便邀约了几位好友来到寒舍。秋天的夜晚,窗外明月高悬,阳台月季盛开。妻子掌勺,炖一壶黄酒,蒸几只肥蟹,备三五家常小菜,几人虽没能吟诗作赋,却赏月啖蟹,对酒当歌。秋宵一刻,尽兴而罢,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