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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9日
一樟一柏鹏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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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伟富
劳村,是寿昌西乡最古老的村庄之一,旧称鹏搏里。《庄子》的开篇《逍遥游》中有“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之句。大致意思是说,鹏这种鸟,一旦振翅而飞,可直上九万里。此话也可引申为:有作为的人,通过努力,总有飞黄腾达之日。那么,鹏搏里这个劳村的“曾用名”,会不会与这个典故有关?
劳村位于寿昌江支流——蛟溪之畔。丰水期,蛟溪水位高涨,波涛如怒,仿佛水底有蛟龙在搅动;而枯水期,则溪石裸露,纵横起伏,形似龙脊。蛟溪之名是否与之有关?不得而知。在紧邻村坊的溪里,有一深潭,即使在枯水期,潭水依然似碧,深不可测,故人称厚潭。厚者,深也。厚潭也是劳村的“曾用名”之一。
厚潭岸边,一棵古樟参天而起。隔岸望去,高大挺拔,就像一柄巨伞,巍然屹立。树身上下布满槲蕨,更显苍古。槲蕨,当地人又叫猴姜、猢狲姜、猴掌等,常依附于老树的枝干上。因它还是一味中药,可治跌打损伤,所以又叫骨碎补。可惜的是,在我最近一次去劳村的时候,这棵古樟刚遭遇大风的袭击,细枝末节大多被吹折,整棵树看上去,就显得有点“骨感”了。好在它的生命力很强,点点新枝已缀满枝头。
从树身上悬挂的牌子来看,这棵樟树的树龄已有800年。再查有关资料,此树高近20米,冠幅30多米,胸围近7米,四个成年人还抱不过来。然而,对于800年树龄的说法,村里的耆老们是颇不赞同的,他们说,这是专家们的臆测。因为,在劳村,人们口口相传的是,刘氏初来劳村,是住在树下的。
他们说的刘氏,是指北宋皇祐年间(1049—1054)任寿昌县令的刘珏的后人。
刘珏和他的儿子刘光尧生活的年代,距今已快一千年了。如果劳村刘氏的始迁祖是刘光尧,那么劳村有刘氏已近千年。如此推算,这棵樟树的树龄确实在一千年以上。但问题是,刘珏死后,他的儿子刘光尧,先是住在寿昌西湖桥畔,传到第十世的刘寿三,才与鹏搏里童氏结亲。刘寿三的儿子刘胜一做了童家的上门女婿。不久后,刘寿三也随了儿子,住到了鹏搏里,先在樟树下安了身。时间大约是在宋末元初。若按这种算法,劳村有刘氏的历史还不到800年,那么这棵古樟的树龄,也差不多800年左右。
古樟下,是刘氏宗祠。
这座宗祠非常特别,有前后三进。第一进是劳氏宗祠;中间一进,是童氏宗祠;最外一进才是刘氏宗祠。之所以会出现三姓同祠的现象,是因为劳氏是劳村最早的住民,然后是童氏,最后才是刘氏。
据刘氏后人说,劳村之所以叫劳村,是因为劳氏是这个村里最早的住民。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什么原因,劳氏没有了,只留下一座劳氏宗祠给后来的童氏。童氏没有把劳氏宗祠拆了,而是在劳氏宗祠的前进加了一进,作为自己的祠堂。刘胜一之所以入赘童家,是因为童家没了男丁。童氏绝嗣后,刘氏成了鹏搏里最大的家族。同样,刘氏没有拆除劳、童两氏留下的宗祠,也在前面再加一进,作为刘氏宗祠,其目的,也是告诫刘氏子孙,不能忘记劳、童两氏的恩德。
刘氏以刘珏为源祖,以刘珏次子刘光尧为始祖,以刘珏十一世孙刘胜一为始迁祖。刘珏是龙游人,出身平民,中进士后,先任中书舍人、任宣仪郎,转任寿昌知县,再任太子少保,死后被谥忠简公。他在任寿昌知县期间,为寿昌人做过很多好事,因此,寿昌人把他作为土地神请入城隍庙。他的一生,是一心为民的一生,也是励志的一生。劳村刘氏族人以之为豪,常用他的事迹教育本族子弟。进入明代后,刘氏更以勤勉、忠孝而名闻西乡。
明正统年间的刘(字斯治),是鹏搏里刘氏家族中,最受人敬重的人物之一。小时候,他跟随私塾老师读《礼记》等儒家经典,虽没考中功名,但也学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平时,他为人低调,做事谨慎。他常持一颗敬爱之心,敬长爱幼,说话和蔼。正统年间(1436—1449),他把自己的堂屋命名“持敬”,请人题写“持敬堂”三字,悬挂于高堂正中。他的妻侄徐韩人、项理,在为“持敬堂”写的记中这样说道:“(
)聪明豁达,读书尚礼而持身谨敬,尝即其所居之堂颜之曰‘持敬’,盖取先儒所谓持己以敬之意也。”
刘自汉、刘自洲是两兄弟。明成化年间(1465—1487),兄弟俩一同前往寿昌县学求学,正好与乌石庄的徐庄同窗。徐庄中进士进京做官,刘自汉、刘自洲兄弟却回到家乡鹏搏里,做起了乡绅。闲时,兄弟俩一同出游赏景。村外有座无量寺,初建于唐朝,原名明光寺,是刘自汉、刘自洲兄弟俩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可是,因为元末明初的战乱,无量寺已经破败不堪。兄弟俩商量着,要重修无量寺。他们发动族人出钱出力,附近村坊的人听闻后,也前来相助。不到一年,无量寺就重现了往日的辉煌。
无量寺既是禅院佛寺,也是刘氏族人读书的地方,日子久了,有人干脆改无量寺为文昌寺。寺旁有一泓清泉,寒暑不枯。每遇旱年,村人及附近的农人都前往求雨,且非常灵验。
刘自汉、刘自洲兄弟俩之所以一生行善,这与他们父亲的谆谆教导是分不开的。有一年,蛟溪发大水,整个鹏搏里受灾严重。刘自汉、刘自洲家更是片瓦不存。在如此重灾面前,刘父告诫儿子们,要“勤俭起家,平心率物,恪遵先人遗训,而创继之业尤不可坠……”洪水过后,兄弟俩竭尽全力,在原基上重建新楼。刘自汉建的叫“继德楼”,刘自洲建的叫“继善楼”。兄弟俩的同学、好友徐庄听闻后,为“继德楼”作记。而“继善楼”的记则由当朝大学士商辂所作。当时的商辂已经辞官在老家淳安里商养老。他在记中说:“自洲为人美,仪容昂昂,犹立读书。洽古今,尚礼仪……君子重之,远及子孙……”
自“继德楼”“继善楼”后,鹏搏里的高楼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成为寿昌西乡一景。其中以刘斯治的“永思楼”和刘自立的“思亲楼”最具特色。这两座楼,都是为他们已经去世的双亲而建的。当时的翰林院编修,钱塘(今杭州)人王献曾应邀来鹏搏里,他登上“思亲楼”,有感于刘自立的孝心,遂替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当我登上这座楼,放眼远眺,见楼外有山巍然对峙,楼旁有树郁然畅茂,就会想起当年与父亲同游时的快乐;而当看到楼内所藏父亲曾经用过的手杖、读过的图籍等物,思亲之情便如滔滔江水,不可遏止……”
刘天星是明万历年间(1573—1620)人,早年入(寿昌)县学读书,得中秀才,即所谓的邑庠生。因成绩优秀,被保送到南京国子监就读。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朱元璋定都南京时,设南京国子监。朱棣迁都北京后,国子监也随之迁往北京,但南京的国子监也被保留,称“南监”。刘天星所入的就是“南监”,故称南京太学生。
刘天星没考中进士,即被派往山东肥城(现属泰安市)任县尹(一县的最高长官)。刘天星为人倜傥,好游历,却不善人际。肥城离泰山近,一有空,他就去登泰山。听雨、赏雪、看日出,是他的最爱。有时上司来了,连他的人影都找不到。他在官场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不多年,他就自己卷起铺盖,带上两位夫人,直接回了老家鹏搏里。
刘天星的两位夫人都是本地人。一位姓徐,乌石庄(今寿昌镇乌石村)人;一位姓李,蛟溪(今李家镇李家村)人。两位夫人各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刘天星领着一家大小,沿着运河,一路优哉游哉南下,完全看不出丢官后的失落与颓伤。或许他是在借一路上佳山秀水这杯陈酒,浇胸中郁怅之块垒。
刘天星回到家,自谓“罢官千里”,无非是当初借给了人家一件衣服,如今归还罢了。他开始着手建造“解组亭”,怡情自乐,颐养天年。历一年有余,“解组亭”建成,“一丘一壑,半亩半田,号安乐窝,而攸宜居”“亭之后曰‘寻乐轩’,亭之前曰‘惜阴馆’,葡萄满架,黄卷塞屋……”“有老屋十间,古楼一角。屋栽桂子,花明柳暗。灯前课读,雨后勤耕。逸兴遄飞,潇洒无官。叠石写山,凿池注水。嘉果丛生,古柏苍苍。恣谈风月,不争袍笏(上朝时穿的官服和手拿的笏板)……”(《解组亭记》)
时光如蛟溪之水,日夜东流。“解组亭”早已没了踪影,只有当年亭边的一棵古柏尚在。这棵古柏与蛟溪边上那棵古樟不同,它更像是一位历尽风霜、参透古今的智者,虽局促于屋之一角,却昂首向天,不与人言,不与世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