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因病住院半个月。

病房外花园里的一棵一抱粗的银杏树上，从低到高停歇着许多鸟儿，阳春三月，一天到晩都可以听到鸟叫声。有些病人嫌鸟叫声吵得睡不着觉，把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我是做小手术，只因年初新冠的后遗症影响，一时不能康复，病状较轻，听听窗外的鸟叫声能排遣心中的寂寞和郁闷, 所以常开窗聆听。

早上天一亮，就传来了鸟叫声。先是“咕噜咕噜”，猫头鹰藏在浓密的枝叶间发出声响，继而有喜鹊、八哥在树梢枝头“喳喳、呱呱”地喊，最后是春燕、小莺、麻雀等“叽叽喳喳”齐鸣，非常热闹。我细听了几天，发现有两只或几只鸟叫声有点特别，像是大合唱中的独唱。先是一只叫：“瞿……唧唧！”按音质和节奏，细辨起来像是问：“你……哪里？”接着是一只或几只“瞿，唧唧唧。”那分明是答：“我，在这里！”自从偶然发现这样的鸟叫声后，每天早上我都在同一时间里竖起耳朵来凝神聆听，对方也精准守时地鸣叫。而且每天都是“问答”三至五遍，然后“瞿哩瞿哩”地边呼唤边飞到一起去了。有点“众里寻他千百度”，最后完美相聚的意味。有一个耳熟能详的成语——鸟语花香，看来鸟真的有“语言”。

小时候听大人说过，八哥鸟会说人话，有玩鸟的人经常给八哥鸟修理舌头，以便让它说话更清晰。也看到过走江湖的人以“鸟啄牌”算命的把戏：只见他从背箱里拿出一大叠纸牌放在桌子上，再从手提的鸟笼里放出一只黄莺似的小鸟，然后用手摸一摸纸牌，叽里咕噜地念叨几句，叫小鸟在众多的纸牌里用尖嘴叼出有关求算命者的三张纸牌。然后江湖“行者”展开纸牌，指着纸牌上的文字和图画，解说求算命者的人生遭逢，求算命者听完，一边高兴地说：“灵的灵的！”，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给江湖“行者”。许多人佩服小鸟能听懂主子说的话，又聪明会算。也有人说是江湖“行者”故弄玄虚：他手指上揩着有气味的液汁，粘到几张纸牌上，暗示小鸟去叼。从这些事说有鸟语，让人半信半疑。

《增广贤文·上集》书中说道：“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这话我倒很信。小时候放牛，每到天气炎热时，小伙伴们常把牛牵到深山弯里去放。牛到树林里去吃草后，大家就在树荫里玩耍，到傍晚边，牛吃饱了才牵回家。有一次，天气不是很热，牛群不聚集在荫凉的地方吃草，各自分散了。到晚边该回家时，我家的那头大黄牯不知走哪里去了，伙伴们帮我到各个山弯、山坡寻找了好久未找到。“哞、哞”大家呼喊了几声，深山里传来几声“昂、昂”的回音，却不见牛的动静，我害怕地哭了起来。一头牛半个家当，丢了牛谁不伤心！

“布谷布谷”，突然凌空传来了杜鹃的鸣叫声。“不哭不哭”，一位小伙伴学着布谷鸟叫声逗我。“你们听，北坞北坞，鸟在教我们，牛在北坞。”另一位伙伴说。这座大山有很多山头和山弯，我们把每处地方都取了小地名，如南坡、北坞、西山坪……接着大家静听了一会杜鹃鸟的叫声，有人说叫声是“早种早戽”，有人说是“快播快锄”。多数小伙伴为了安慰我都说是“北坞北坞”，大家到北坞去找，肯定能找到牛。我立即向北坞赶去，刚走到一棵大树下，听到“咕噜咕噜”牛喝水的声音。在一块巨石后面，有个水坑，我走过去看到自家的大黄牯，心里高兴极了，立即破涕为笑。

我们当地把这种布谷鸟叫“种田鸟”。民间还流传着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农夫，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他成天帮助别人耕田、插秧、耘禾、戽水。直到后来，人家稻子可以收割了，他才把自己的田种下去。结果误了农时，他家的田里毫无收成。他死后变成种田鸟，整天飞来飞去，叫喊着“早种早戽”，劝人们不要误了农时。据说，乡村还有一种“媳妇鸟”。一个很孝顺婆婆的媳妇，家里养了很多蚕，她每天出去采桑叶，都要采摘一些桑葚回家，给婆婆吃。后来婆婆生了一种怪病，医生说，要治好她的病必须每天吃半斤桑果。媳妇说这很容易。可是日子过了五黄六月，桑树不长果了，怎么办？媳妇坐在桑树下哭了三天三夜，做了个梦，梦见一位神仙告诉她南山坡上有棵几百年的老桑树，每天都长果。梦醒后，她按梦里的情境找到那棵老桑树，果然长了又多又紫的桑葚，她很快摘满了一篮子，可回到家里，婆婆早已去世。她在婆婆坟前哭了七天七夜，变成一只鸟，每天飞来飞去，叫喊着“采桑果去”。这两则故事使我相信鸟类也有语言，只是鸟语口音比较含糊，所表达的意思多半是各人揣摩确定的。

大家都知道鹦鹉会学人说话，可世上有人学鸟语也不少见。小学语文课本中就有一篇《夜莺的歌声》：苏联卫国战争时期，一个被游击队员称作“小夜莺”的孩子，巧妙地同敌人周旋，用口哨学鸟鸣，为游击队传递信息，协助游击队歼灭德国法西斯强盗的故事。人学鸟语学得最像的应是口技演员，他们边学鸟叫，边做动作，把鸟语的意思表现得惟妙惟肖。“小夜莺”和口技演员所学的鸟语口音基本上是相同的，可能世界的鸟语是相通的。

那年我到加拿大西部城市温哥华旅游，市中心坐落着一座斯坦利公园。一天，我与老伴两人到公园去游玩。整个公园是一个圆形的岛屿，四周建有多种多样的博物馆、游乐场和小商店，中间是面积巨大的森林。南北两端由跨海大桥与市区街道相接。我们从早上8点钟进公园，上午在周边海岸游玩，下午到森林里散步。一条南北向连接大桥的公路将森林公园隔成东西两半，我们计划从东半边进去往西半边回来。森林里有很多曲曲绕绕的人行道、骑行道，路边到处都是造型不同的座椅、凳子。我们走走停停，躺躺坐坐。尽管上岛游人络绎不绝，游乐场里人满为患，可林间游步道上相遇的人不多，想坐哪张椅子任你挑选。走到森林深处，几乎听不到街市声，好在中心连接南北大桥的马路上来往车子不断，让人身处森林之中却并不害怕孤单。我们想走到北端去看看目前世界上最长悬索桥之一的狮门大桥，所以沿途很少休息。可步行两个多小时，还只走完一半路程，想到还要从南半边返回，人已疲倦，加之下半年此地比杭州天黑要早，两人立即回头。可南半边的森林步道弯来绕去，我们一直走到下午四点多钟还在树林里，心想莫非走错方向了，两人心里很焦急。正在慌不择路之时，林中传来了鸟叫声，细细听辨，像是“向前去、向前去”！我抬头看太阳，太阳在远处的右手边，夕阳下边是茫茫的大海。“鸟说的不错，一直朝前走就是。”我高兴地对老伴说。“这里人说话你都听不懂，鸟叫你会懂？”她不高兴地说。“向前去，向前去！”鸟又叫了。随着鸟儿连续的叫声，我们行走了二十多分钟，看见南端返回的大桥了。我兴奋地笑着说：“哈哈，外国人和中国人语言不通，可鸟语却相同的呢！”老伴说：“鸟叫声同人讲话怎么好相比。”

这话说得对。人语与鸟语不同的是，人类语言是由丰富复杂的思想意识决定的：思想意识不同的人，对同一事物发出的“声音”——语言就不相同。“人之初，性本善”，如果人类的思想意识都统一到“善”的“本性”上去，和同类鸟的鸟语一样，发出同样“声音”的语言，那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想就不会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