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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17日

儿时拜年到和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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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耀照

 

九岁那年的正月初三,我跟着父亲去建德和村拜年,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和村离我家有四十里地,且都是山路,光凭两条腿得走四个多小时。

当时,父亲担着拜年的年货,我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走向目的地。现在回想起来,那场景犹如电视剧里的唐僧取经,在当时并不轻松。

至今,我还记得那些走过的路。从家乡往西上岭便是何徐岭头,再转过去到截柘岭头。从截柘岭头往西,便是建德地界。满眼都是山脊、山坡,几处黄土屋零星地点缀在其间。从岭头一直往下走,路过柿树下、乌祥、凤凰等村子,视野便越来越宽阔。再穿过一小一大两个水库,迎面而来是大平畈,它被一条河流剖成南北两半,靠北坐落着一个呈海带状的大村子,那就是和村。

和村是父亲做手艺活的老根据地。父亲18岁开始学手艺,新中国成立后在合作社干活。因过不惯社里闲散的日子,就走了出来,辗转在建德、桐庐一带。父亲因手艺精湛,做的器具结实美观,每到一处都深受欢迎,有时到一个地方一做就是几个月。时间久了,就交了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认了同年。每到新年便相互拜年,增加兄弟情义。

当时,和村以怎样的姿态欢迎我们,抑或我以怎样的兴奋扑向和村,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是我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次长征。我的脚早起泡了,我坐在同年伯伯黄志明的家里,在他们亲切的眼光下、不绝的称赞中倍感自豪,父亲也笑得合不拢嘴。

黄伯伯是父亲在和村干活的东家。他为父亲提供住处,在生活和工作上给予了父亲诸多帮助。他年龄比父亲大两三岁,性格随和,与父亲关系非常好。在和村拜年期间,我们也一直住在他家。

他家房屋靠近大路。门口是晒场,晒场出来便是供销社。我有好几次到供销社玩,自己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从未走错过路。那时,我迷上了小人书。到供销社,无非是看看小人书。我还特意从那买了一本《渔火》。不过,买了就后悔了,这本小人书讲的是一个学生成为新渔民的成长过程。除了旧社会回忆部分的内容较为精彩外,根本没有打仗的情节。黄伯伯家有个儿子,读书应该不赖,以至奖状挂了满墙,他当时已在村里当了民办老师,我便怀疑他家一定有很多小人书,要父亲向黄伯伯去借。热心的黄伯伯翻箱倒柜为我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我不相信,又趁他家无人时,自己又将碗柜、桌子的抽屉翻个遍。结果除几本小历书外,还是什么也没有,这才彻底死了心。

和村及附近的镇头、梓里、后坞等几个村子,都有父亲的同年兄弟。他们善良、热情且好客。我们每到一家,都被“强留”吃饭,走时还硬要我们满载而归。接过同年伯叔的红包,我怕丢掉,小心地藏在里层衣服的口袋里。父亲则将他们硬塞来的米糕、米糖之类的大包装进枣红色的布袋里。这样挨家挨户拜年,一过就是五六天。

在和村,我度过了童年最幸福的日子。我吃到了以前没有吃过的东西,如三都麻糍、纯糯米做成巴掌那么大的圆圆厚饼。饼的里一层为豆沙,糯米皮外敷着米粉,放在火炉上面烤烤就可以吃,软软甜甜,味道好极了。和村的年糕也与我们那儿不同,扁扁的像鞋垫一样。早上煮粥时放进几张,既能充饥,口感又好。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和村,我感受到了浓浓的父爱。平时,父亲基本不在家,好不容易盼到父亲回家了,迎面而来的便是父亲的训斥。在他眼里,家里什么都不遂心意,他整天板着脸,不是说我不爱干净、不珍惜东西,就是念叨我不懂事。一天到晚都是教育我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能做。所以只要他回来,我便像“囚犯”一样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出一口。有时巴不得他早一点离开,这样我就可以像出了笼的鸟一样欢快地出去跟伙伴玩水玩泥巴了。所以,我对父亲一直只有害怕,没有亲近。但在和村就不同了,父亲慈眉善目,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跟他们讲我听不懂的建德方言,不时发出笑声,其乐融融。父亲经常跟黄伯伯夫妇讲笑话,对我也特别好,给我洗走出水泡的脚,让我疯玩,对我的要求也尽量满足,特意给我买小人书和玩具。甚至在客人面前,也会附和地夸奖这个以前被他说得一文不值的我。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在和村,父亲才是和蔼可亲的。一出和村,他又变回严师严父的样子。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和村的什么让父亲有如此大的改变呢?和村的水土?在我的记忆里,和村面朝大河,背靠大山,整个村子从东到西一字排开,一条公路也从东到西穿村而过。房子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两层土屋,暗黄色,屋顶一律为瓦片,好一点的房子便是木质大门连着窗户的,采光好一点而已,它与建德的其他村落没有太大的区别。和村寓和谐、和平之意,难道仅仅与这名字有关?

跟父亲到和村拜年,只延续了两年。十一岁,我家拜年分了工。我负责浦江,我外婆这边的亲戚;父亲负责建德,他的外婆及同年朋友。到九零年父亲去世后,我与和村的那些同年伯、同年叔们便失去了联系。

去年金秋,因跟同事去三都摘橘子,顺路去了久违四十多年的和村。面对林立的高楼,我已找不到我曾住过的房子,也无处寻访那些同年伯叔们。夕阳西下,站在和村的桥边,望着江水潺潺西去,几十年前拜年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眼前。我不禁感慨万分,胡诌几句:江流洗旧迹,夕阳照新楼。孩童已白发,浊酒醉重游。

和村,这个在我梦中常常出现的、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地方,是否还记得,那年,那个还淌着鼻涕的小男孩,跟在瘦小的挑着同年伯叔们回赠礼物的父亲后面,怎样一步一回头离开它的情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