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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2月02日
青春版的建德婺剧团
□ 朱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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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上梁山之林冲(许朝榜扮演 金国正绘画)
21世纪初,海峡两岸刮起了一阵由台湾著名作家白先勇打造的青春版《牡丹亭》的热潮。清一色的青春演员,加之唯美的唱腔唱词、人物造型、舞台美术,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观众也定位为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通过台上台下的互动,年轻人体会到了原作所创造的唯美意境,拉近了与传统文化的距离,感受到了传统文化之美。
1962年“空降”而至的建德婺剧团,是早了40年的青春版婺剧。
当时,中国的老百姓刚刚度过“三年困难时期”,文化事业慢慢复苏,电影院里挂上了22个电影明星的大幅照片,新华书店里也可以看到久违了的古今中外名著,在这个渴求文化艺术的时代,青春版的浙江省戏曲学校婺剧班来到建德,成立了建德婺剧团,成为文艺复苏曙光中一道亮丽的光彩。
省戏校婺剧班的学员都是从全省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业务教师有担任过浙江婺剧团团长的徐东福、婺剧界有名的“秀才老生”徐锡贵、花旦施秀英,同时还邀请京剧名家盖家天、昆曲名家周传瑛来教身段和唱腔。经过名师的言传身教,精心培育,学员们个个都身怀绝技,唱念做打都十分了得,年龄大都在十八九岁左右,正是青春年少之时,一个个扮相俊美,甫一亮相,就引起了轰动,红遍了建德城乡。
初识建德婺剧团的英姿是上世纪60年代,在老梅城小南门外的老戏馆里,这批新鲜出炉的青春队伍为这座古老的金华会馆带来了蓬勃的朝气。
我看过的大戏有《秦香莲》《三请樊梨花》《大破天门阵》等,折子戏则有《断桥》《武松打店》《打郎屠》《僧尼会》等,英俊的舞台造型,整齐有序的乐队,都给人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和美的享受。
武松的英武帅气和林冲的悲壮豪情(许朝榜饰),许仙的风流俊雅和吕洞宾的轻佻潇洒(郑明根饰),杨六郎的统帅风范和老徐策的义薄云天(项金芳饰),关老爷的威猛大气和包龙图的刚毅凛然(严先来饰),程咬金的诙谐幽默和小和尚的机灵有趣(吴阿古饰),秦香莲的悲情婉转和白娘子的一往情深(汪月英饰),樊梨花的飒爽英姿和小尼姑的俊美多情(叶芸辉饰),几十年后,这些舞台形象仍然记忆犹新。
听戏时,几次为秦香莲的命运掉泪,也为樊梨花的委曲求全而感动;而项金芳的一声“老徐策,为薛家”拨子导板,则使人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最精彩的还数几个折子戏。
婺剧《断桥》被周总理誉为“天下第一桥”,建德婺剧团得其真传,身段、造型都十分精彩。
《武松打店》由“江南活武松”盖叫天亲自传授,许朝榜和徐素芳扮演武松和孙二娘,武松一身紧靠,英气逼人,帅极了!
吴阿古的小和尚也是一绝。不仅有得婺剧名家吴光煜真传的甩串套串的绝技,那夸张滑稽的表演动作,把偷跑下山的小和尚的心态刻画得惟妙惟肖,充满着世俗生活的烟火气,成为吴阿古的保留节目,直到他年逾花甲,建德的观众还是不肯放过这个当年的小和尚。有一次在市政府机关会堂演出,吴阿古演的《僧尼会》是压轴戏,看着他背着小尼姑过河气喘吁吁的样子,于心不忍,开玩笑地对他说:“你这个老和尚也好歇歇了,也好让小和尚来接接班了。”他一脸委屈地说:“观众们不肯呀!”
印象很深的还有《打郎屠》。说的是一个退隐林泉的老英雄鲍七教训欺行霸市的郎屠户的故事,有点像《水浒传》中鲁达拳打镇关西的情节。《打郎屠》的剧目来自温州昆曲,十分古老,故事情节也很落套,是旧小说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路数,这个戏的亮点在于后半段鲍七婆的表演。
鲍七婆年纪老迈,耳聋,眼花,背驼,但是凶悍的郎屠却最终败在了她的手里。鲍七婆的表演夸张而滑稽,充满幽默感,是那种“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的高人。有的剧团中,鲍七婆拄着拐杖上场,并以拐杖作武器,但是建德婺剧团演出的鲍七婆却是弓着腰,乎着背,赤手空拳上场的,这样她的四肢手脚躯体都可以施展开来,甚至连她的驼背都派上了用场,于诙谐幽默的动作中打得郎屠狼狈而逃,极尽轻松表演之能事,取得了强烈的喜剧效果。
除了看戏,看乐队演奏也是一种超级享受。上世纪60年代时,戏曲舞台已经改成镜框式的了,乐队从台上移到了台前的乐池里,基本上是开放式的,可以满足许多像我这样想偷看鼓乐手们如何击打演奏的欲望。
乐队的演奏人员和舞台上的演员一样,也都是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实际上只是个大娃娃而已,青春的脸上洋溢着稚嫩的笑容,非常可爱。尤其是几个女乐手,更加引人注目。
旧时的戏班子里无论演员还是后台(旧时对剧团乐队的统称)都清一色是男的,到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现了少量的女演员,但是乐队仍然是男人担任,没有女人插足,所以看到女乐手就像看到外星人一样,十分新奇。
更新奇的是女乐手吴可敏居然还会打鼓板。须知鼓板是乐队的指挥,是整个乐队的灵魂,有着很高的地位,如今由一个小姑娘来指挥,分外引人注目。女乐手程汝光回忆说:“剧团外出演出时,不管走到哪里,女乐手都是一道风景,甚至有的观众赶来为的就是看我们几位女乐手的。”
音乐是戏曲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区分不同剧种的重要标识。婺剧的音乐曲牌十分丰富,很多唱腔都采用唢呐伴奏,高遏行云,具有高亢而雄浑的特色,尤其是开台(演)前的闹头场(花头台),那长长的“先锋”(长号),嘡嗒的大锣,急骤的大鼓,清脆的鼓板,鼓乐齐鸣,真个如古书上说的黄钟大吕,勾人魂魄,不唯给人以听觉艺术的享受,更是最好的广告,召唤和催促人们往演出场地赶去,正所谓“锣鼓响,脚底痒”也。
因为种种机缘,后来我和当年的青春偶像有了许多交集,最早是和《水擒庞德》中扮演关羽的大花脸严先来同在一个单位里上班,那还是“文革”期间的1970年,所有文艺团体都解散“闹革命”,这个倒了霉的“关老爷”在煤矿里天天拉大车,干苦力,好像又回归他推车卖枣的老本行去了。好在当时他还年轻,也不见得很苦,只是荒废了演艺专业,非常可惜。后来看到他自己写的回忆录,才知道当年到矿山拉车其实是因为打成反革命被发配过去的,好在不久就被调到五七学校文艺连当老师去了,结束了干苦力的日子。
1993年,为了征集编辑《新安梨园录》一书,我和建德婺剧团的好几位台柱有过交往,还为婺剧前辈施秀英老师整理过她的《婺剧“徽班”漫谈》一文,这篇3万多字的回忆录,是一篇十分珍贵的婺剧史文献。
当时还年轻的画家金国正也是青春版建德婺剧团的忠实观众,观戏之余,画了许多戏曲人物速写,展现了当年青春版建德婺剧的风采(见图)。
后来,不断输入的新鲜血液延续了建德婺剧团的青春,不仅红遍省内外,两次参加亚运会,还跨出国门,远赴东瀛和欧洲,以精湛的艺术征服了国外的观众,使古老的婺剧放出了青春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