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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8月06日

陆游在严州的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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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在严州的故事(上)

□罗嘉许

陆游(1125-1210),宋越州山阴人,字务观,号放翁。绍兴二十三年(1143)赴临安应试,主考官陈之茂将他拔为第一名。次年殿试,仍然排在前列,其名次排在秦桧的孙子秦埙之前,被秦桧黜废。秦桧死后,才得官位。淳熙十三年(1186)至十五年,陆游知严州军州事。

小楼一夜听春雨

淳熙十三年(1186)七月,七里泷中,一叶扁舟,上悬一片白帆,乘清风,凌碧水,溯江而行,瞬间过了胥口。扁舟上一位老者,似乎是一位已经习惯于旅途奔波,经过险风恶浪的人,岸然立于舟上,翘首远眺,见风帆饱满,催舟直上湍滩,不禁叹道:“真是‘有风七里,无风七十里’啊!古人不欺我也!”

这位老人,就是年逾花甲,新任知严州军州事的陆游。

在此之前,陆游已在山阴家中闲居了六年,而今又被启用。过去那种“生拟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近要离”的壮志雄心,每被岁月消磨,偶尔仍会跃跃,然而毕竟淡了许多。这次赴任,行前陛辞孝宗,皇帝对他讲:“严陵,山水胜处,职事之暇,可以赋咏自适。”今日身置峡中,回顾四望,这清粼碧水,既可濯缨,更堪将人从里到外,彻底清洗,污尘俗垢,尽弃东流,既洁身心,更净灵魂,这里真是不可多得的名山秀水啊!一路行来,兴叹不已。

到东馆驿站了。登上岸来,泷中清风已远,午后炽热的骄阳,炙烤着大夺。陆游抬头向对岸望去,隐约见远处农田和江水之间,有不少水车,一辆接一辆,连成一条龙,伸到江里汲水灌田。正凝视间,严州府的吏员迎上前来参见。陆游摆摆手,随即向他们询问近来干旱情况,并要求在附近田间走走看看。

在驿站不远处做农活的乡民,见有官员走过,都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人群中有个老汉,向前跨近陆游一步,抱拳作揖后问道:“您就是‘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新府台陆大人吧!”陆游听这么一问,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两鬓斑白,身体瘦健的老人说:“您老喜欢吟诗?”老汉爽朗地笑了:“斗大的字我也认不到一箩筐呢,哪里会吟诗。‘听春雨’这句话是东馆驿站里传出来的。”老汉顿了一顿接着说:“有人说春雨像油一样贵,这六七月里的雨水,比油着实贵着哩!这个时节的庄稼缺不得水,没水就没收成。”“最近,这里旱得厉害吗?”“你这一眼望去,凡靠江靠塘的地方还强得过去,其他地方就很难说了。”老汉见陆知府并不嫌他罗嗦,接着又说:“府台大人想看田地庄稼?今天时候来不及了,您抽个空,我陪侍您转上几转。”陆游刚踏上严州这片土地,黎民百姓这么热情,田翁还能背诵他的诗句,心里头甚是欢喜,忙问:“老人家尊姓大名?陪我走走要耽误工夫的呢!”老汉忙答道:“姓也不必尊,府台大人就叫我长耕吧!我种的田少,有的是工夫,什么时候都好说。”说话之间,红日西沉,暮烟四起,陆游与大家道别之后,和府吏一起,缓步向郡城走去。轿夫们抬着空轿,跟随在后边。

陆游来到府邸,住在东斋,略作安顿,就着手撰写《严州到任谢表》,交付专使,送至京都。又将严州旱情奏闻帝阙,要求减赋免役,开仓济民。然后召集各曹掾吏,让他们将最近的上下文牍,即时呈报审批,各属县也应例办理。如此一来,案几上不日就堆积如山。待大致处理完这些公文,已是中秋之后了。一日,陆游出府门,过照壁,向南门走去。到了南周庙,忽然想起长耕老汉,于是拐了弯,沿东门直街,打算出望云门到东馆去。刚跨过东湖边的塞北桥时,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府台大人。”回头一看,见有人快步而来,就立脚等待。那人边走边说:“果然是府台大人,我从那小巷中转出,看见你的后影,觉得好像是大人,就贸然喊了一声,万望莫怪罪。”陆游一见来人正是长耕老汉,大喜道:“我正念叨您哩!最近可好?”老汉见陆游如此平易近人,也就如同与老邻里一般地说:“走,到我那茅舍里去坐坐,老太婆在家弄水酒,我们去喝上两碗。”

还没有走进茅舍,就先闻到了阵阵酒香。陆游放慢脚步,纵目随观,见这是一幢三间的泥墙草舍,茅草松黄,知是翻新不久。周围编了一圈竹篱,黄犬卧篱旁,鸡鸭圈栅内,篱上的瓜蔓,翠绿中点缀着黄花,茅舍东面的那几株老树,正好挡住从峡谷中吹来的风。走在前头的长耕老汉一手推开篱笆门,大着嗓门向屋里吼:“老太婆,贵客到了!”后间屋里传出笑声:“今朝我漉酒了,知道你一定会请客人来家的。”说着,怀抱一个瓦罐,手拿几个竹简酒杯,走了出来。陆游信步迈进柴门。长耕老汉对老伴讲:“这位就是我上个月同你讲过的新来的府台陆大人。”老大婆向陆游道了个“万福”,就到后边灶台上去忙碌了。

府台大人来到茅舍,长耕老汉高兴非常,就要请陆游上坐。陆游说:“还是平坐对饮,好话家常。”老汉倒也爽快,就与严州府最大的官,分东西相向对酌。席间,陆游向长耕询问近年农事状况、本地生活习俗等。长耕老汉说:“从我这地方往下走半里,有一个渡口,叫小里渡。这小里渡从来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如果入春,东风一起,真正是走尽天下路,难过小里渡。所以,每逢难以过渡的日子,那些等待过渡的人,都挤在我这茅舍里,村长里短,赌盗斗殴,丰收狼藉,欠年肚瘪,更有什么兄弟官司,公堂对簿,种种新闻旧事,一古脑儿都塞进我这茅舍里,装在我的肚子里……”

这一天,陆游和长耕老汉一直聊到江上斜阳,金波闪烁时,两个府员找到茅舍里来方罢。

俗话说得好,月怕十五,年怕中秋。一眨眼就到了腊月,而过年节、闹元宵这些日子,如同流水一样,很快地又流走了。时令又进入雨水,该忙于农事了,可是严州这座山城,好像还在品味节日的余韵,下属各县又是如何?陆游在东斋小楼里,听着窗外细雨轻霖,独自深思。严州虽然多山,然而流水不冰,春芽易发,习惯上总是春分之后才开犁,芒种时节方插秧,大多数人是让节气推着走,少作前期准备。还有些懒散的,到了芒种还不忙哩!农事要合于时而作,可是各项准备应当早于时令。只有稻菽丰收,人人温饱,“老翁饱食笑扪腹,林下击壤歌时康”,那郡府县衙,才会“狱庭空冷讼庭闲”哪!这个道理要让大家明白,都记在心上。

去年此时,是赋闲之后,又赴召到临安等待那迟迟的召见,当时心情郁闷惆怅。而今日是在严州,别说这是个山区小郡,终究是畿辅潜藩之地,虽不能戍边,也可以为民办点实事。守在严州,就要把整个严州的事办好,小用也当用好!

同样是春夜,同样是小楼,同样是孤灯听雨,心情截然不一样。陆游长思有得,于是挥笔疾书,一篇《丁未劝农文》就这样诞生了。

泪痕红邑鲛绡透

在郡圃高风堂的向阳处,有一株婀娜多姿的海棠。新春一到,点点新绿中,那欲绽的花蕾,满树嫣红,在朝阳里含露含娇,诱人夺目。

风姿绰约的海棠,一下子把陆游的思绪引向川蜀成都。那是乾道八年(1172),正欲展戍边之志的他,却从南郑调回成都,在好友范成大处,任安抚使司参议官。成都被誉为天府之国,市井繁荣,多名门望族,园林花圃的建筑设置都极讲究。春花时节,处处芳华。无事可议的陆游,寄情山水,遍访名园,成都西南角的碧鸡坊,除蜀王宫花圃之外,无他园可比,而海棠花则更占盛名,初露红唇,赏景者络绎而来,竞开时则蜂拥而至。陆游遍游诸家园林之后,认为碧鸡坊是观赏海棠的最佳之处,日日走马趋之,在海棠花下徘徊,以致“被人唤作海棠癫”,可也因此结下了称心的姻缘。

春分时节,碧鸡坊里的海棠,树树缤纷,枝枝锦簇。陆游嫌白天游人过于蜂蝶,就改在月色清丽之夜,来到园中,坐在花下独酌。忽然夜风从花丛深处送来缥缈的轻吟:“朝露邑唇春正芳,可叹蜂蝶太张扬。谁人月下怜花影,知否阿侬也断肠。”咦!陆游一怔,这圆润如莺之声,除了唐婉,还会有谁呢?可是沈园远在老家山阴……陆游不禁一声长叹。二十岁与唐婉结婚,伉俪十分相得,却被迫分离。三十一岁时偶然在沈园与之相遇,欲诉衷情,可是难言只字,只有把一腔情愫,倾泻在哀怨悱恻的《钗头凤》中。后来行踪千山万水,而沈园则成为最难忘怀的地方。此时此刻,在离沈园万里之遥的成都,在碧鸡坊的月光之下,听到“唐婉”的轻吟声,真若梦魂漂泊到江南,重又回到了映波桥下伤心之地的沈园,在夜梦阑珊时,见到了“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的唐婉。陆游凝神屏气,想听一听“唐婉”之音。果然,那吟声又起:“弱弱柔丝不自持,更禁日炙与风吹。仙家见惯浑闲事,寄与人间看一枝。”陆游站起身来,向声音传来之处探望,却是满园静寂,无限凄凉。于是借酒浇愁,不时就醉倚海棠花树下。四更春寒,陆游一个冷颤,惊醒过来,一伸麻木的腰脚,身上落下了一件散发着淡淡馨香的披风。心想,这必是月下吟诗的人在他醉后为之覆盖的,于是收拾披风,信马由缰,回到馆舍。早餐之后,他来到范成大官邸,把这件事告诉好友。范成大认为是巧遇奇缘,催他再去碧鸡坊,定遇双成。心中追忆唐婉的陆游,对这位心声相近,被好友戏称为“双成”的女子心向往之,很想去探个究竟,于是辞别好友,回归馆舍,薄暮时分,携带披风,驱马再访碧鸡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