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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08日

相看两不厌

□ 沈伟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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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山南侧

 

 

20世纪70年代末,那是一个乌云初散,一切都是百废待兴的时代。这个年代的最后一个秋天,我考入了浙江省严州师范学校。

1979年秋,我背着行李,来到梅城,开始了两年的师范生生活。

我们的宿舍楼在三楼,窗朝北,站在窗前,一副以乌龙山为主体的山水画正挂在面前。因为我是第一次到梅城,当时还不知道窗外的那座山叫什么山。同室有个梅城的同学,他说,那山叫乌龙山。还说,梅城人三天看不到乌龙山就要哭的。我对他的话不理解。后来才知道,乌龙山是梅城人心中的“神山”,是每个梅城人安妥心灵的地方。

梅城人还有一句话:乌龙山戴帽,天就要下雨。这是梅城人的经验。也许是乌龙山高,又雄踞在城北,北方的冷空气一来,首先在乌龙山顶集聚,形成大片的云,把整个山顶遮盖住,这就是乌龙山的帽,这种情况一旦出现,那么离下雨也就不远了。

巍巍乌龙山,每天伴随着我们出操收操、上课下课,经意与不经意间,我都会抬起头,朝她望上几眼。不久,我就和几个同学相约一起去爬乌龙山。

到了周末,我们几个外地同学,备了点干粮,就直奔乌龙山而去。

平时看乌龙山,觉得好像就在眼前,可真的要走近她,还不是那么容易。我们从学校出发,走到乌龙山脚,竟花了半个多小时。当我们七拐八弯地来到山脚,却怎么也找不到上山的路。更要命的是,这时的乌龙山开始戴帽了,这可是下雨的前兆啊!我们几个只好放弃了登山的计划,返回学校。果然,我们前脚刚走进学校大门,一阵秋雨就接踵而至。

 

 

我们的地理老师叫钱大同,他是临安人,也是我们的校长。他除了给我们讲书上的知识外,也讲些本土的地理知识。其中就有关于乌龙山的知识。他说,乌龙山与他家乡的天目山同属于一个山脉。山的最高处海拔910多米。乌龙山形成于燕山运动后期,是由火山喷发后的酸性岩浆凝结而成。在山体形成之前,她曾处于浅海之中,所以,我们现在上山,还能在一些岩石中找到螺壳等水生物的遗迹……

我更喜欢听语文老师给我们讲乌龙山的故事。

我们的语文老师姓洪,叫洪言訒,那时,他好像就有七十多岁了。在我们的所有老师中,他几乎是一个另类。首先他从不在教师食堂吃饭(那时学校里老师学生有各自的食堂),他天天夹着个饭盒,到我们学生食堂蒸饭。雨天也不撑伞,只戴一个很大的笠帽。他个子小,但穿的衣服总是太大,看上去空空的。可他上课的声音却出奇的响亮。他经常给我们讲一些有关梅城的故事。我特别喜欢听他讲“宋公明大战乌龙岭”“乌龙岭神助宋公明”“武松独臂擒方腊”“解珍解宝葬身乌龙岭”等故事。洪老师讲起故事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绘声绘色,生动之极,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我们才知道,洪老师实为一代名师,他曾参与编撰过民国《建德县志》,甚至参与过《新华字典》的编写,也当过“右派”。我们进校前不久,他的“右派”帽子才刚刚摘去。为了感谢党和政府,他请求,让他在讲台上再讲几年的课,把之前的损失补回来。所以,七十多岁的他还没有退休。

我最盼望的是美术老师寿崇德带我们去乌龙山写生。寿老师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的老师,讲话轻声细语。有一次在课堂上,他和我们说,天气好点的时候,带我们去乌龙山写生。我就盼望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终于在一个周日,寿老师带着我们“严师画会”的三十多位同学,背着画板,向乌龙山而去。

与上次我们自己去所走的路不一样,寿老师带着我们来到山脚,然后沿着山路往上攀登,在一处有着很多石阶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为我们各自找好写生的位置,架起画板,对着满山秋色,把一树树一张张秋叶“写”到画板上。寿老师告诉我们,这个地方叫百步阶,是乌龙山上秋天写生最好的地方。

记得我那次的写生作品,曾被寿老师当作范本,在课堂上点评。之后,我把那张画一直贴在宿舍里,天天对着它看。巍巍乌龙山,是一本读不透也读不尽的书。毕业后,我把这张画一直带在身边。只是由于后来辗转多地,才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真是可惜。

两年的师范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在这两年时间里,我与乌龙山一直是在对望中度过的,登顶的愿望经常会有,也曾尝试过多次,可始终没有如愿,直到我离开梅城。

 

 

十年后,我又来到乌龙山脚工作。不过这次所到的乌龙山脚,不是梅城,而是乾潭,所见的乌龙山,也不是她的正面(南侧),而是她的背面(北侧)。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宿舍的阳台又正对着乌龙山,而且距离是那么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山上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

也许是太近的缘故,每天我所看到的乌龙山,不是整座山的雄姿,而是一道道山脊驮着一片片竹木林一层层地往上垒,山风吹过,竹啸、松涛声声入耳,尤其是雨后的乌龙山,丝丝白云缠绕在山间,沟壑间的瀑布时隐时现。

我在乾潭工作时,乌龙山上还有人居住,上面也有一个村,叫乌龙山村。我的学生中,就有来自乌龙山村的。每个学期结束,学校都有家访的任务。然而,学校和家长都很照顾我,凡家住乌龙山的学生,家访工作就来了个变通:通知学生家长下山来,家访就变成了“被访”。

 

 

乾潭中学在大畈村,村里王姓是大姓,其中有个叫王嘉祐的老先生,他是乾潭小学的美术老师,我常去他家玩。他告诉我,乌龙山村的居民都很分散,其祖上大多是从安徽安庆迁过来的。因为安庆在长江边,常闹水患,所以他们迁过来后,都住到高山上去了。他们以种山地杂粮为生。在旧社会,他们很少与山下人联系,只在需要采购油盐布等生活用品时,才挑着杂粮或柴炭等下山来换。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才把他们编队,纳入集体化管理,其正式名号是:乾潭公社乌龙山大队。

王老师还说,乌龙山大队附近有个寺院叫竹林寺,历来香火很盛。清朝乾隆年间,大畈王家有个叫王开泰的人,是个行善积德之人,修桥铺路的事样样带头,而且他又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他见竹林寺多年失修,已经破败不堪,就捐出巨款,对竹林寺进行整修、扩建,使竹林寺成为远近最气派的一座寺院。可是,太平天国时,竹林寺又被战火所毁,之后虽有重建,但规模已经远远不及之前。直到乌龙山的居民全部迁下山来居住,竹林寺就被湮没在深深的竹林之中。

听了王老师的讲述,我对竹林寺充满了好奇与向往,一直想上山去探个究竟。终于有一次,学校组织春游,目的地:乌龙山。我们平行的四个班级,在十多位老师的带领下,向着乌龙山进发了。

 

 

那是个初春的早上,山下已是春意盎然,可山上还是寒风凛冽,脚下的冻土还很尖锐,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更麻烦的是,山路上,不时有被雪压倒的树木挡住去路,好在部分同学已有准备,他们用柴刀一路砍去,为大家开辟出一条路来。

我一心想去探寻竹林寺遗址,可问遍同行的老师、学生,尤其是原来住在乌龙山的学生,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春游活动结束了,我让其他同学跟随大队下山,只带着三五个身体健壮的男生,向着我心中预想的竹林寺方向,披荆斩棘而去。可是除了看到几只野鸡和几处野猪留下的踪迹外,依旧什么也没找到,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几个同行的学生无功而返。

在之后的几十年间,我不知多少次从乌龙山下走过,每次我都要对着她行很久的注目礼。经过多年的努力,乌龙山南面的梅城,已渐渐重现古城的风貌,山上的玉泉寺也已再现昔日的辉煌,山顶不仅建有乌龙山电视差转台、森林防火瞭望台、观景台,还立有一块“乌龙山金顶碑”。由建德林场修建的盘山柏油路从南面直通山顶,只要驱车四十多分钟,即可登顶。而北面乌龙山下的大畈里,一座年轻的新型城镇——乾潭镇已经崛起。更让建德人为之自豪的是:经过二十多年努力的乌龙山蓄能电站,终于迎来了开建的喜讯,一条通往蓄能电站的双车道,从北侧盘旋到顶。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乌龙山不仅能助力华东电网的调峰,提高电网的安全经济运行能力,还将成为登山避暑、度假野营、观光游览的山岳型风景区。

 

 

与乌龙山对望了几十年,这座有着“一郡之镇山”之称的神山,已深深地刻入我的心灵,我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梅城人三天看不到乌龙山为什么就要哭的道理。

乌龙山是一座山,也是一本读不尽的书,读懂了乌龙山,也基本读懂了严州。当年李白暂住在安徽宣城时,面对着城北的敬亭山,写下了“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首诗。太白先生把敬亭山当作朋友、知己,他们天天两两相对,互相欣赏、互叙衷肠。孤独、孤寂、孤高、孤傲是当时李白的心境,还是敬亭山的心境?谁又说得清楚呢?

 

乌龙山北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