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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27日
一丛鸡冠对秋光
——草木笔记之四十九
□ 杨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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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冠花姗姗来迟,它属于秋天。
记得父亲早年在屋后自留地里种过一大片,茎叶粗壮,主干顶端或分枝杈处托起众多硕大的花朵,边缘呈波状卷折,肉质肥厚,形如一页扇面,好像用厚厚的丝绒织成,层层叠叠卷成一簇,鲜红欲滴,又酷似公鸡顶端的冠子,其色或深紫玫红,或橙黄纯白,或淡红金黄,鲜艳夺目。鸡冠花最常见的颜色是紫红色。陈淏子《花镜》曰:“有红、紫、黄、白、豆绿五色,又有鸳鸯二色者,又有紫、白、粉三色者,皆宛如鸡冠之状。”
因为这种花长得太像雄鸡的肉冠了,鸡冠花之名由此而来。宋代范成大《题张希贤画鸡冠》诗曰:“号名极形似,摹写与真逼。”虽然花名极形似,但在有的文人看来,其名太俗。明末清初文人李渔就认为人们给鸡冠花取错了名,“鸡冠虽肖,然而贱视花容矣。”鸡冠虽然很像,却轻看了花的美妙姿态。否定之后,他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说此花有红、紫、黄、白四色,红者叫“红云”,紫者叫“紫云”,黄者叫“黄云”,白者叫“白云”,还有一种五色者,就名为“五色云”。名鸡冠花实在不雅,他认为鸡冠花“就上观之,俨然庆云一朵。……请易其字,曰‘一朵云’”。为了给鸡冠花改名,李渔还真当费了一番脑筋。
鸡冠花原产于东亚与南亚的亚热带和热带地区,印度称之为“波罗奢花”,据说与佛教一起传入中国。不过它何时传入我国,至今尚不明确。唐代浙江余杭诗人罗邺有一首诗:“一丛浓艳对秋光,露滴风摇倚砌旁。晓景乍看何处似?谢家新染紫罗裳。”这首诗描写庭院中的一丛鸡冠花,在秋天的清晨滴满露水,随风轻摇,其浓艳的花色,犹如著名舞女谢阿蛮穿上了新染的紫罗裳。罗邺生活于公元9世纪,约在唐僖宗乾符中前后,该诗题名为《鸡冠花》,可见在唐代中后期,鸡冠花已在庭院广泛种植,并早有鸡冠花这一名称。
自宋代以来,插供鸡冠花有特殊的含义,那就是祭祀祖先。南宋袁褧《枫窗小牍》写道:“鸡冠花,汴中谓之洗手花。中元节前儿童唱卖,以供祖先。”据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汴京城内,在中元节之前数日,街巷市井中“又卖鸡冠花,谓之洗手花”,用来祭供祖先。大概是因为要先洗手,再把鸡冠花摆上供桌,开封人才称它为“洗手花”吧。此风俗一直延续到明清两代,今已不存。
“玉树后庭花”是一个典故,大家都比较熟悉,出自南朝陈后主的故事。据说南北朝末期,隋文帝雄心勃勃,要完成统一大业。南朝陈后主陈叔宝却荒谬地认为王气在金陵,况又有长江天堑限隔南北,北军不可能飞渡,整日游宴后庭,或赋诗酬答,或制曲酣歌,醉生梦死。据《隋书》记载:“祯明初,后主作新歌,辞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时人以歌谶,此其不久兆也。”后来隋军果然渡过长江,灭了陈朝。“玉树后庭花”或“后庭花”从此便作为一种亡国之音的文化符号,深深地烙在历史中,历代诗人多有吟咏,李白有“天子龙沉景阳井,谁歌玉树后庭花”之问,杜牧的《夜泊秦淮》中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之长叹。苏辙《寓居六咏》中有“后庭花草盛,怜汝系兴亡”之句,并自注云:“矮鸡冠,或云即玉树后庭花也。”南宋王灼在《碧鸡漫志》中说:“吴蜀鸡冠花有一种小者,高不过五六寸,或红,或浅红,或白,或浅白,世目曰后庭花。”后人便依据这些文字,认为陈后主《玉树后庭花》之曲,咏的便是鸡冠花了。不过,后人多认为“玉树后庭花”并非鸡冠花,而是与鸡冠花非常相似的另一种植物,名叫青葙,人们一般称之为野鸡冠花。
鸡冠花是一种常见庭园植物,在各地广为栽植,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描述道:“鸡冠处处有之,三月生苗,入夏高者五六尺,矮者才数寸。”鸡冠花适应能力强,对环境要求不严,多植于篱落之旁、阶砌之下。清代陈淏子在《花镜》里说:“鸡冠似花非花,开最耐久,经霜始蔫。”因花序形态不同,鸡冠花可分不同品种。
鸡冠花状似鸡冠,自然有雄鸡的神韵和精神。宋代著名诗人梅尧臣、黄庭坚、范成大、杨万里等都有歌咏鸡冠花的诗作。北宋赵企有一首《咏鸡冠花》:“秋光及物眼犹迷,著叶婆娑拟碧鸡。精彩十分佯欲动,五更只欠一声啼。”说这鸡冠花连红花加绿叶,枝叶婆娑就和一只羽毛金碧辉煌的雄鸡相似,看来看去,就差天明时分的一声鸡啼了。谁说它不啼来着?人家就啼,一声长啼唤天明,露水湿了红缨冠,打遍天下无敌手,元代诗人姚文奂戏称鸡冠花如雄鸡斗罢归来,冠血未干,其《题画鸡冠花》诗曰:“何处一声天下白,霜华晚拂绛云冠。五陵斗罢归来后,独立秋亭血未干。”
明代王路《花史左编》记载了一则明代翰林学士解缙与白鸡冠花的趣事:一天,明成祖朱棣想试试翰林学士解缙的文才,于是让他以鸡冠花为题作诗一首。解缙脱口便道:“鸡冠本是胭脂染,……”一语甫落,成祖忽从衣袖中取出藏着的白色鸡冠花,笑道:“这是白的。”解缙灵机一动,应声吟道:“今日如何浅淡妆?只为五更贪报晓,至今戴却满头霜。”非常巧妙地把刚开了头吟咏的红鸡冠花,换成了白鸡冠花。皇上和在场的人无不佩服解缙的机敏和才情。
据说,在印度、南美洲、非洲西部等地,鸡冠花常作为蔬菜栽培。明代朱橚《救荒本草》列有“鸡冠菜”,说它“苗叶味苦”。在饥荒年代,人们为了果腹,“采苗叶煠熟,水浸淘净去苦气,油盐调食”。鸡冠花还可以制作成药膳,如花玉鸡、红油鸡冠花、鸡冠花蒸肉、鸡冠花豆糕、鸡冠花籽糍粑等,鲜香软嫩,美味可口。鸡冠花还能吃出那么多花样,我却从未听说或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