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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14日
严州宋韵(之一)
□ 朱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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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宋韵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具有中国气派和浙江辨识度的重要文化标识。省委文化工作会议提出,要实施“宋韵文化传世工程”,系统开展宋韵文化研究传承和南宋文化品牌塑造,展示追求卓越、风雅精致的宋韵文化气象。
以建德为州治的严(睦)州,在宋代占有重要的地位,蕴含着丰富的宋韵文化宝藏,可以也应该在当下的宋韵文化建设中发挥独特的作用。本报自今日起,连载朱睦卿同志撰写的《严州宋韵》一文,概要介绍严州的宋韵文化,以飨读者。并且欢迎有更多的同志关注宋韵文化的研究和建设,把我们的家乡建设得更加美丽,实现共同富裕。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宋世。”(陈寅恪《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宋代是中国文化的高峰,也是严州地区的文化高峰,尤其是南宋。
南宋定都临安之后,高踞上游的严州以其重要的战略地位,一跃成为京畿之地,完成了从“潇洒溪山”到“京畿三辅”的华丽转身。
严州汇三江,通三省,连五州,是钱塘江上游重要的航运交通枢纽,是官员来往、军队调动、物资供给的重要通道,在以水运为主要交通手段的古代,其经济价值和政治意义不言而喻。对于国都临安来说,高踞上游的严州不仅具有“严州不守,临安必危”(《元史·唆都传》)的重大军事意义,而且还有保障日常供给的经济意义。严州山区,盛产竹木柴炭、茶漆药材,是临安城重要的物资供给地。严州的青柴不仅解决了临安城的燃料问题,还是修筑钱塘海堤的重要材料,溢出了“薪桂取于严”(明·王士性《广志绎》)单一的燃料用途。“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严州就占了柴和茶两件。临安城中鳞次栉比的官民公私房屋千万间,其主要建材石灰和竹木大多来自于严州及上游徽州、衢州,而严州是徽、衢二州物资下运的必经之地,国都几百万军民的日常生活有很大一部分要依赖严州,其地位之重要可见一斑。有一年,临安城中大火,急需各种建材,贩运木材的严州客商发了大财。那位在钱塘江沿线水陆两栖都赫赫有名的周宣灵王周雄就是靠贩运木材发的财。周雄是南宋人,是个大孝子,从衢州、严州贩运木材到杭州,善待继母和兄弟,死后被人追赠为钱塘江的水神,尊称为周宣灵王,神庙遍布钱塘江流域,严州城里就有南周庙的地名,连在江上奔走的航船、渔船也都供着他的神像。
严州,是一块深藏石中的璞玉,不是缺乏资质,缺乏美,而是没有遇到发现美的眼睛,缺乏施展美的平台。临安建都,京畿三辅的地位,掀开了遮住严州美丽姿容的面纱,为严州既有资源的开发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其蕴藏的能量得到了释放,在宋韵文化中放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韵”本质上是一个美学的概念,也可以说是一个文化概念,外延很广,如“神韵”“气韵”“风韵”等等。“宋韵”一词的内涵,要在特指两宋文化中优秀的文明元素,其中的精华,包括“日常生活领域的物质之韵,生产技术领域的匠心之韵,社会运行领域的秩序之韵,发现发明领域的智识之韵,学术思想领域的思辨之韵,文学艺术领域的审美之韵等”,(陈野《宋韵文化简读》)内涵十分丰富。
要之,宋韵文化乃是宋朝文化的韵味,特指两宋文化中优秀的文明元素、内在精神和传延至今的文化价值。要从纷繁复杂的表象下梳理出其精华,并从中引出其在当下生活中的现实意义。
本文拟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划分的有形的物质文化和无形的非物质文化两方面来谈。
一、严州宋韵之形
1、繁荣的商贸业
严州“据浙江之上游,当瓯歙之逵道”,为钱塘江的水运枢纽,宋代已经在城东三江口设置东津税务,征收来往舟船的税赋。南宋范成大《骖鸾录》一书记有一则严州关卡收税之事:“(严州)浮桥之禁甚严,歙浦山排毕集桥下,要而重征之。”航运税收是严州重要的财政来源。
“帆席云垂大堤外,缆索雷响高城边”(陆游《估客乐》),繁忙的航运带来了商贸的繁荣,水上航运的需求促进了造船业的发达:打造船身,编织船篷,装修船舱,制作拉纤的纤绳、水手穿的棕衣、用的篙橹,以及所需的各种原材料如竹、木、棕、麻、桐油、铁器等等,带动了一系列下游产业。
“轲峨商客艑,嘈囋酒家楼”(陆游《郡斋偶书》),“隔江三千家,一抹烟霭间”(方回《八月十五日二十日两至南山潇洒亭》)。从这两位先后在严州任职的南宋诗人的诗句里,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严州舟船繁忙、市井繁荣的景象。严州城里茶楼酒肆,鳞次栉比,文君当垆,娇娘奉盏,都是清一色的美女服务员。宋人庄绰《鸡肋编》说:“近泊舟严州城下,有茶肆妇人,少艾,鲜衣靓妆,银钗簪花,其门户金漆雅洁。”可以窥见当时严州城的繁华市面和风流人物。
茶和酒。
严州栽培茶叶的历史很早,早在汉代就有记录,唐代更是出现了国营的茶叶专卖市场,连“大鼻胡商”(唐·施肩吾《过桐庐场郑判官》)的老外都赶来做生意。宋代时,严州的茶产业更加兴旺,每年的茶税达一万二千三百八十贯文。细茶和鸠坑茶被列入朝廷的贡品,细茶应该就是如今的苞茶。
范仲淹在睦州写过一首《斗茶歌》,详细地描述了当时采茶、制茶和斗茶的过程,是古代茶诗中的名篇,比起唐代卢仝的《七碗茶歌》来毫不逊色。尤其可贵的是,范仲淹在这里提出了“茶星”的概念:“森然万象中,焉知无茶星?”认为茶星就隐藏在“森然万象”的凡尘世界、芸芸众生之中,应该到普通的劳动者当中去发现茶星,这在一千年前是非常了不起的思想,值得我们很好地发掘、培育、弘扬。我们要在严州普通的茶农中发现、培育茶星,在茶区建立茶星广场,以此举提升严州茶品的档次,扩大严州茶的影响,推动严州茶产业的发展。大诗人陆游在严州也写过多首茶诗,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茶史资料:“石鼎闲烹似爪茶”(《病告中遇风雪作长歌排闷》)“天冷未开茶一旗”(《春晴》)这个“似爪茶”应该是严州炒青的形状,而后人更以旗、枪来形容嫩茶的形状并用以命名茶叶的品牌。
“下岩紫壁临章草,正焙苍龙试贡茶。”(《大阅后一日作假》)“晨几砚凹涵墨色,午窗杯面聚茶香。”(《初夏睡起》)煎茶、斗茶、品茶,是宋人尤其是宋代的士大夫们的雅好。著名的“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陆游《临安春雨初霁》)一联就作于陆游赴任严州的前夜。范、陆二人的茶诗极其生动地描写了宋代严州的茶事活动。
早春时节,严州知州张栻忙里偷闲,“野步乌龙山中”,随手采摘鲜嫩的茶芽,用乌龙山上的玉泉水煮之,“香永味自真,不与余品同”,写下一首长诗寄给远方的友人,让其分享心中的快乐。(张栻《寒食前三日野步乌龙山中石上往往多新芽手撷盈掬酌玉泉煮之芳甘特甚有怀伯承兄赋此以寄》)
严州山区,耕地很少,历来缺粮,但是却盛产名酒,潇洒泉酒为都城临安所卖的各色名酒之一,被载入南宋人周密所著的《武林旧事》一书。
好水是严州出好酒的重要因素。严州山高水长,“有家皆掩映,无处不潺湲”(杜牧《睦州四韵》),处处都有好水,凭着聪明的头脑和开阔的眼光,严州人用好水酿出了一等的好酒,利用发达的水运网络销往四面八方,不仅带来了可观的收益,而且为严州争来了酒乡的好名声。大诗人杨万里写诗感叹道:“人到江南不识田,一江两岸万青山。乌祈酒味君莫问,费尽江波卖尽钱。”对于缺粮的严州产酒表示大惑不解:“毛永乌祈山两崖,家家酒肆向江开。也知第一葡萄色,只问米从何处来?”(杨万里《乌祈酒二首》)
沿江两岸的山村家家户户都卖酒,生意十分火爆,酒水犹如满江的春水一样,滔滔不绝地涌来,为严州人赚足了钱,难怪宋代的严州会产生“神仙酒”的传说了。
当时严州设有都酒务的机构,专门管理酿酒生产和征税事务,绍兴己未(九年,1139年)的酒税收入就高达七万九千多贯。
因为浓厚的商贸之风,严州人在城里建了一座招商神祠,宋理宗时即称“已久”,可知来历不浅。“土俭民贫”的严州人,凭着自己的智慧,“假懋(贸)迁之利,以粒斯民”(《景定严州续志卷四·祠庙·招商神祠》)为自己的生活闯出了一条生路。
2、先进的生产技术
(1)水利工程
千年工程“石澳谼”。
建德慈顺乡徐村(今莲花镇徐家村)有几千顷荒地,因为缺水而无法耕种。徐村的族长“徐叟”带领村人在山溪转弯处劈山开道,打通了一条三十丈(约合今100米)长的隧洞,引来溪水灌溉,将这一片荒地开辟成了农田,变成了粮仓。这项水利工程被命名为“石澳谼”。水湾处为澳,大谷深沟为谼,石澳谼就是水道转弯处的石山上开挖出来的沟渠。这位带头劈山挖渠的“徐叟”是宋代版的老愚公。这一年是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距今已近千年,石澳谼堪称严州的红旗渠,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巧夺天工的面滩船。
严州山水之乡,溪多流急,聪明的严州人不仅以溪水作为运输手段,而且还巧妙地利用山溪的落差势能,构筑水渠,引流灌溉,促进农业生产;甚至将溪水引入民居,用之于日常生活,实在是人类文明的一大遗产。
水碓是旧时江南山区一道常见的风景。人们利用山涧流水的势能,驱动巨大的木质水轮,以带动石磨和舂臼,加工粮食和各种原材料,名之曰“水碓”,即便是严州城里也是用水碓来加工粮食的。
和不能移动的水碓房比起来,面滩船则是严州人的一项重要发明。
面滩船实际上是可以移动的水碓房,是一种将水碓安装在船上的水力机械船。南宋最后一任建德府知府方回有“睦(州)有近城滩民,以船载磨治面,故有‘面滩船’之句”的说法,可知早在宋代,严州人就已经因地制宜地发明了这种实用的水力机械了,直到近现代,严州地区尚有面滩船保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