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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8月04日
灿灿萱草生堂阶
——草木笔记之二十五
□ 杨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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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老屋后面有一个菜园子,那里种满了辣椒、茄子、冬瓜之类的菜蔬,其中有黄花菜。黄花菜亭亭玉立,花柄极长,未开花时的青绿色花苞两头有点尖,就如一根根长长的金针;待到花苞绽放,六枚肥厚的花瓣色泽金黄,很像百合。母亲摘下一朵朵花瓣,待满一篮子之后拎回家,把美丽的花蕊去除,再用开水烫一遍。母亲说没烧熟的黄花菜有毒,不能吃。焯过之后的黄花菜或冷拌,或加咸肉,蒸、炒、汤,食之鲜嫩爽滑。倘若一时吃不完,母亲便会含苞摘下,铺陈在竹制筛子里,放在日头下晒干,那就变成如小笋干一般,逢年过节拿出来,又变成一道菜肴。
黄花菜,又名金针,学名叫萱草,非常雅致的名字,很多年轻父母都喜欢用“萱”字为自己的女儿取名。
早在《诗经·卫风·伯兮》中就有萱草的记载:“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意思是有一位丈夫久役不归,妻子日夜牵挂着他,禁不住相思难遣,于是在屋子的北面种上几棵萱草,好让它减轻自己难捱的思念。
谖草,汉代的毛亨注《诗经》解释说:“谖草,令人忘忧。”这应该是萱草成为忘忧草的开始,之后各家便都将萱草释为忘忧草。古人为什么会认为萱草能忘忧呢?《本草纲目》引李九华《延寿书》说得非常具体:“嫩苗为蔬,食之动风,令人昏然如醉,因名忘忧。”药物学家从药理学的角度作了分析。
《诗经》中的“谖草”确实可以解释为忘忧草,而生活中恰好有与“谖草”同音的“萱草”存在,就这样,谖草成了萱草。更意想不到的是,在我们看来平平常常的金针或黄花菜竟成了忘忧草。
忘忧草,一个很富有意趣的名字。人生之多艰,人们多么希望忘却那些烦忧,那些困苦,于是将这种愿望寄托在萱草上,历代咏题萱草忘忧者可谓代不乏人。南齐王融《奉和南海王殿下咏秋胡妻》诗:“思君如萱草,一见乃忘忧。”唐代白居易《酬梦得比萱草见赠》曰:“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萱草如杜康酒一般能解愁。韦应物《对萱草》诗曰:“何人树萱草,对此郡斋幽。本是忘忧物,今夕重生忧。”凄风苦雨,残花冷露,即便面对忘忧草,也难免生出新愁。萱草已成为文人士大夫纾解忧愁心绪的重要意象。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宋代朱熹为之作注解,说:“背,北堂也。”“言树之背”,即指萱草植于居所北堂。北堂,古之植花草之处,又为女人起居之处,所以用萱草指称北堂,进而比喻母亲。如果能在母亲居住的北堂栽一丛萱草,一定能慰藉母亲那一颗孤独的心,使母亲能有片刻闲暇忘却思念儿子的忧愁。不曾想,这蕴含着万般思念的忘忧之草、爱情之花,不知何时,却很快变成了中国的母亲之花,就如西方的康乃馨。这其中的原因,我猜想,主要是我们的民族过于含蓄,不善、不敢甚至不愿大胆地宣示爱情,而又过于讲求孝道,于是对《诗经》的解读转了一个角度:妻子在北堂种花变成了母亲种花,妻子忘忧变成了母亲忘忧,很自然地,爱情之花也就变成了母亲之花。
唐代诗人孟郊的一首《游子吟》,以歌颂伟大的母爱而传唱千古。诗人另有一首《游子》诗,同样歌颂了无私的母爱:“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诗以萱草意象借代母亲,抒发母子深情,萱草作为母亲花的人伦内涵也就此而正式确立。宋叶梦得《再任后遣模归按视石林》诗云:“白发萱堂上,孩儿更共怀。”家里有白发苍苍的母亲,也有孩子们在母亲的怀里共享天伦之乐。明代王冕《墨萱图》云:“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灿灿的萱草花,生在北堂之下。慈祥的母亲倚着门盼望着孩子,远行的游子是那样的苦啊!写尽母子之间的牵念之情。
根据历代药典及风俗记所载,观赏、佩戴或食用萱草花,不仅可以忘忧疗愁,还有一举得男之功效。晋嵇含《宜男花序》云:“世人欲求男者,服之,尤良也。”他在《南方草木状》中甚至还正儿八经地说:“交广人佩之,极有验。”妇人有孕,常佩带其花,必生男,这当然并不科学,甚至有些可笑,否则当年那些超生游击队还不如在家多佩戴萱草生子,以免流浪逃生之苦。不过,这反映了中国人“多子多福”的一种美好愿望。如三国时曹植《宜男花颂》云:“草号宜男,既晔且贞。”祝愿新婚夫妇琴瑟和谐,多子多福。
萱草除了可观赏,更可以食用,作用多多。清代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云:“萱萼,名黄花菜,一名金针菜,甘平。利膈,清热,养心,解忧,释忿,醒酒,除黄。荤素宜之,与病无忌。”可以鲜炒,也可以晒干甚至腌制食用。一般是摘下尚未展开、呈淡绿色的花蕾晒干,常用干制品,将其泡发后,与五花肉同烧,味极美。花可食,叶和苗也可食。明代朱橚《救荒本草》将萱草叶作为救饥菜蔬,云:“叶味甘。救饥:采嫰苗叶煠熟,水浸淘浄,油盐调食。”南宋林洪在《山家清供》中介绍了一道采用萱草苗的食用方法:“春采苗,汤焯过,以酱油、滴醋作为齑,或燥以肉。”并为它取了一个很有文艺气息的菜名,叫“忘忧齑”。
萱草为多数文人喜欢,但也有例外。清代文学家李渔喜欢栽花莳草,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对萱草却是毫无好感,他在《闲情偶寄》中说:“萱花一无可取,植此同于种菜,为口腹计则可耳。至云对此可以忘忧,佩此可以宜男,则千万人试之,无一验者。”在李渔看来,种萱草就像种普通的菜一样,至于那些可以忘忧、可以生男孩的话,统统不可信,萱草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有人曾经这样说,萱草“能为药,能为食,能美化,能绿化,能象征母爱,能吟咏游子情怀”,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