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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02日

三江口

□ 郑骁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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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城,虽然今天只是建德下辖的一个镇,但自从三国孙吴黄武四年置县以来,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而且,宋元以来,历为州、府、路治所在地,古称睦州、严州,是钱塘江上游徽州与下游杭州之间,唯一的一座州府。尤其是明初建省以来,严州作为全省十一个州府之一,地位仅次于省会杭州而位列浙江第二。

梅城的得名,《建德县志》是这样叙述的:“建德城即严州城,俗称梅花城,以临江一段雉堞半作梅花形故也。”

建德梅城三江口,是钱塘江上游南北源合流之处。

三江口有一个特别的村——“九姓渔民村”。

所谓九姓,通常指的是“陈、钱、孙、许、何、叶、林、李、袁”九种姓氏。数百年来,这是一个被歧视为“贱民”的水上部族。他们以船为家,在钱塘江流域从事捕捞、撑船、背纤等种种苦活,不准上岸居住,不准与岸上人通婚,也不准读书应试,而官家有事还要应召服役。因多数以捕鱼为生,故也被称为“九姓渔船”或“九姓渔户”。

关于九姓渔民的来源,有多种说法。最被认可的一种,就是元朝末年,陈友谅与朱元璋争霸败亡之后,他的族人与部属被朱元璋贬入渔籍,并改从贱业,男为船户女为流娼,永世不得上岸陆居。

九姓渔民自己也认定祖先就是陈友谅的部属。他们去世出殡时有一个世代相传的风俗,丧礼上必须要有一把黄纸伞和一块“铭旌”。因为黄伞与“铭旌”,也就是灵幡,只有王家才能使用,这或许是称过“汉王”的陈友谅,留给子孙的唯一记忆。

他们的婚礼也非常特别。比如,整个过程,女方船与男方船不能碰到,否则会被视为不吉利;又如,停泊时,男方的船一定要在上水,而女方的船则只能在下水;而新郎进入新娘的船舱,不能走舱门,只能爬上船篷,从篷顶跃入船尾,进入舱内。

婚礼最特殊的环节是“抛新娘”。新娘坐在红漆木盆中,由娘家的四个长辈抬起,先在自家船上绕着桅杆转三圈,表示惜别,之后抛给男方船上的四个壮汉。他们接过喜盆后,也要在自家船上绕着桅杆转三圈,意为“落地生根”。此时鼓乐齐鸣,烟花爆竹响成一片,将整个婚礼推向高潮。

如今,水上婚礼已经成为三江口渔村的表演项目,很受游客欢迎。不过,很少有外人知道,这种另类婚俗的背后,有着一段沉重而凄凉的历史。

元至正二十三年,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决战。这场战争双方各投兵力数十万,历时三十七天,被视为中世纪世界最大规模的水战。农历八月二十六日,陈友谅中箭身亡。

“友谅亡,天下不难定也。”打败陈友谅的次年,朱元璋开始以“皇帝圣旨,吴王令旨”的名义发布命令。尘埃就此落定。当鄱阳湖的失败者,黯然踏上富春江的船板,一个名为“大明”的王朝,出现了。

“老子严江七十翁,年年江上住船篷。早年打败朱洪武,五百年前真威风!”——梅城渔歌

“九姓渔民”遍布钱塘江流域,兰溪的茭白船,其实也是他们的一支。不过,他们最集中的聚居地,就是梅城的三江口一带。

船民生涯,被称为“神仙老虎狗。”如果顺风顺水,驾长只要坐在船尾拉绳调帆,朝发夕至,快活如神仙;如遇滩江上水,无论冬夏,急水处都要下水,将船只前拉后推,嘴里呼喝如虎啸;船逆水上行,则需要拉纤,有时船重吃水,纤夫四肢着地爬行如狗,苦不堪言。

纤夫,应该算是富春江上最苦的行当。在他们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说他们的祖先,原本都在朝里做官,只是嫌天天捧着朝笏版太麻烦,便在两头钻上洞,穿了绳子背在肩上。哪知道这么一改,就将朝笏版改成了纤笏版,世世代代成了富春江上的背纤人。

这虽然是个纤夫用以自嘲的笑话,但“九姓渔民”的来源中,在陈友谅部属之外,也有一种南宋遗民后裔的说法。元亡南宋之后,士大夫不甘失败,但又无力回天,便学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舍陆登舟,不踏元人领土,以明誓死不降之志。

某种程度上,严子陵钓台,也在默默支持这种说法。钓台分为东西两台,西台也被称为谢翱台。谢翱,南宋末年诗人、爱国志士,倾尽家财组织乡兵,协助文天祥抗元,失败后避地浙东。公元1290年,文天祥遇难的第八年,他披麻戴孝登临此台,面北痛哭祭之。

千年之后,这座东汉的古台,就这样见证了另一个王朝的覆灭。

 

 

 

 

(郑骁锋,浙江永康人,独立写作者。已出版作品:《逆旅千秋》《本草春秋》《眼底沧桑》《落日苍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