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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15日
盘馐野味当含香
——草木笔记之四
□ 杨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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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贵州岑巩,席间端上来一道菜,绿色瓷盘,盘中横陈着一大撮根茎,白色,节状,每节之间有细小根须,根茎切成寸许小段,残存的叶子薄纸质,背面呈紫红色,叶片卷折皱缩,展平后呈心形。旁边摆着几个小碟,内有细盐、酱油、麻油、蒜末、辣椒等。同行的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下箸。东道主发现了,立起身,手指玉盘介绍道:“折耳朵,折耳朵,贵州特色名菜。”我伸箸夹了数段,沾些佐料,塞入嘴里,有一股腥味扑鼻而来,犹豫片刻,还是细细咀嚼起来,倒也觉得鲜嫩清脆,别有一番滋味。
折耳,即鱼腥草,它的正式中文名叫蕺菜,因为民间常挖根食用,遂有“蕺儿根”的俗称,在西南诸省方言中,讹为“折耳根”。
我国食用鱼腥草的历史非常悠久,东汉张衡《南都赋》云:“若其园圃,则有蓼蕺蘘荷。”南都即今天的河南南阳,是张衡的故乡。张衡列出的红蓼、蕺菜以及蘘荷等几种菜蔬,皆为辛香刺激之物,足见彼时的南都人口味颇重。李时珍将鱼腥草列为菜部,《本草纲目》曰:“其叶腥气,故俗呼为鱼腥草。”唐代苏颂《名医别录》说:“生湿地,山谷阴处亦能蔓生,叶如荞麦而肥,茎紫赤色,江左人好生食,关中谓之菹菜,叶有腥气,故俗称鱼腥草。”
所谓江左,是指长江以东,而南都、秦更在遥远的北方。现在最爱食鱼腥草的,可不是“江左人”,更不是“南都”人,而是西南边陲的川黔。令人不解的是,源自“江左”的鱼腥草,为何千年之后,竟南移流行于西南一带,成为那里人们的珍馐?
鱼腥草的吃法众多,可凉拌,可小炒,可炖汤,可泡茶……凉拌的特点是保留原汁原味,上口脆鲜,异香独具。清炒的方式也简单,把鱼腥草的茎洗净后切成小段,当成一种普通的家常食材,按自己的口味习惯炒就可以了,炒肉丝、炒腊肉、炒猪肝、炒鸡蛋,无一不可。炖汤呢,也很“亲民”,仍是把鱼腥草的茎切段,炖母鸡、炖老鸭、炖鲫鱼、炖猪骨,随个人意。鱼腥草泡茶,就是将鱼腥草晒干,加水煮沸即可。
鱼腥草通体有一股浓烈的鱼腥膻气,即便用开水焯过,也难以消除。于是,在厌恶者看来,鱼腥草发出来的鱼腥味很难闻,避之唯恐不及,更遑论下咽。就连美食大家汪曾祺,也没能爱上它,他在其《五味》里写道:“有一个贵州的年轻女演员,上我们剧团学戏,她的妈妈千里迢迢给她寄来一包东西,是‘者耳根’,或名‘则尔根’,即鱼腥草。她让我尝了几根。这是什么东西?苦,倒不要紧,它有一股强烈的生鱼腥味,实在招架不了!”但在喜欢鱼腥草者看来,这鱼腥气恰恰是它的味美之所在,如天赐之宝,越吃越爱吃。这与苦瓜、臭豆腐的遭遇有一比,喜食者乐在其中,能吃出无限的美味。
春秋战国时期,越国被吴国打败,越王勾践投降吴王之后,给吴王做仆役。有一次,吴王病了,勾践就尝了吴王的粪便,然后告诉吴王,病快好了。吴王一高兴,就把他给放回去了。不过,勾践自此落了个口臭的毛病。其臣子范蠡为了掩饰勾践的毛病,下令让勾践身边的人都吃鱼腥草,这样一来,大家就不知道哪个嘴臭了。其事见载于《吴越春秋》。
成书于宋朝的《会稽志》记载:“越王嗜蕺,采于此山。”于是蕺菜与勾践便有了关系。浙江绍兴城区东北面有一座小山,名叫蕺山,山上崖壁上刻有一首诗,是南宋王十朋写的《咏蕺》:“十九年间胆厌尝,盘馐野味当含香。春风又长新芽甲,好撷青青荐越王。”蕺山这个地方,也因为有了越王采食蕺草的故事,有了蕺山公园、蕺山小学、蕺山街道、蕺山亭等,但很多人并不知道“蕺”这个字的意思,其实“蕺”指的就是鱼腥草。
鱼腥草是一道独特的菜蔬,又是一味中药。中医认为,鱼腥草味辛、性寒凉,有清热、解毒、利水之功效,可用于治肠炎、痢疾、肾炎水肿及乳腺炎、中耳炎等。现代药理学研究证实,鱼腥草有抗菌、抗病毒、提高机体免疫力、利尿等作用。《本草纲目》云:“主治背疮热肿。用蕺菜捣汁涂,留孔以泄热毒。”如果患有痔疮肿痛,则可用鱼腥草一握,煎汤熏洗,“仍以草挹痔即愈”(《救急方》)。如果有虫牙疼痛发作,鱼腥草可以派上用场。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此作了详细介绍:拿鱼腥草、花椒、菜子油等捣匀,入泥少许,捣鼓和作如黄豆般的小丸。然后塞入耳内,两边轮换,不可一起用,恐闭耳气,塞一天一夜。
在贵州品尝鱼腥草,已经一年多了,如今回味起当初的味道,却依然感到醇厚温软,余味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