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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4日

陆篾匠

市民路12号之四

□ 江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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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到老屋时,陆篾匠大概年近五十,高瘦黑黝,一副黑边眼镜,斯文又很精干的样子。陆篾匠当过兵,抗美援朝中荣获三等功。退伍后,分配在梅城的新安江电表厂工作。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梅城是个工业小城市,城市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除了公园码头客运站,电视台俱乐部文化馆之外,梅城有三个小学,两个初中,两个高中,一个大学,两所医院,两个电影院,以及不计其数的工厂。那时的梅城,人丁兴旺,商旅云集,也是许多转业军人首选的安置地。

在梅城谋生的东阳人不少,磨剪子的,爆米花的,弹棉花的,补锅补鞋做蒸笼的……街坊邻居看见手艺人,都会说是东阳人,也不管是不是真的东阳人。陆篾匠也是东阳人,自带手艺,一把篾刀随了半辈子,一点不丢东阳人的脸。

市民路12号二进靠左第二间厢房,是陆篾匠的家。退伍时陆篾匠单身,政府只分给他一间房,二十几平方。陆篾匠结婚晚,三十八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老婆是东阳老乡。一家人住这么小的房子,显然是不够的,陆篾匠没有向政府再争取一间,只在自己的房间外用竹篾围了一间当厨房。再后来,孩子到了学龄期,陆篾匠老婆就带着三个娃回东阳老家。我越长大,和陆篾匠在老屋照面的时间就越少。不过,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敬重,每次遇见,喊他一声篾匠爷爷,他都是笑呵呵地抚过我的头,说我是听讲的娃。

一到夏天,陆篾匠就会忙碌起来。午后,老屋的天井廊下有苇帘放下,底端用竹竿支着,可以挡住透过天井泄下的阳光。苇帘内,是三五个在厅堂过道乘凉或手作的邻里,有人洗洗刷刷,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忙着手上的针线,也有人摇着蒲扇打瞌睡……修补篾席的陆篾匠也是其中一员。偶尔一阵穿堂风拂过,埋头的陆篾匠会稍息手中的劳作,仰面迎风深呼吸,那个舒心惬意的表情,不是现在的人在空调房所能体会的。

陆篾匠修得最多的是那些年数久了或保管不当,篾席边角受磨损以及篾条断裂的席子。请陆篾匠编织新篾席的也有,却很少。小时候不理解,常问奶奶为什么不重新编一张篾席,后来才知道,从前的大多数人,一生也只睡一床席子,而越经日积月累的篾席,三伏天才越让人感觉冰凉舒适。

不知是谁最早发现陆篾匠会编篾席,每年夏天,谁家的席子坏了,就一定会出现在陆篾匠的手中。陆篾匠是爽快人,没有二话就应允,下了班或逢休息日就开始修补,免得邻居等久。陆篾匠自家空间小,就将席子平摊在家门口二进的厅堂过道上,或蹲或坐,汗衫湿背,一丝不苟地就地修补,极薄的篾条在粗糙的双手中来回穿梭。损坏的篾席经过修补后,若非新旧篾条色差大,否则接缝处是完全看不出痕迹来的。修补好了,陆篾匠将席子滚筒收起,绳子扎三道,两头和中间各扎一道,再给邻里送去。

慢慢的,陆篾匠会编修竹制品的手艺从市民路12号传了出去,周边坊巷的邻居们也开始闻讯找来,让陆篾匠帮忙修补篾席和竹制品。陆篾匠一如既往的和善,一件挨一件地完成。也不时会有左邻右舍端着麦饼饺子之类的面食来感谢陆篾匠,陆篾匠连声谢过,笑得腼腆,并叮嘱邻里下不为例。

不修补席子的时候,下了班的陆篾匠也会被老屋里的其他男主凑去打牌,三个人打,从不赌钱,输的人戴个草帽或者用报纸剪成条状,当胡子贴起来就好。输得越多,胡子越多,胡子越多,笑声也越多,常常引得全院子人的围观。

我也会凑进去看院里的各种热闹,但仍最喜欢看陆篾匠编织篾席的样子。手工编织的篾席和竹器编织物,在过去的年代似乎司空见惯,老人们也常说篾刀拿得起,不怕没柴米。如果陆篾匠只是个篾匠,或者他只是个退伍军人,也许日后不会这样被怀念。偏偏,陆篾匠是个有手艺的退伍军人,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生活再清苦,陆篾匠也从不赚取老屋居民的柴米费,所有的修修补补都是免费的,一年复一年。

而今,时代进步,生活向好。许多渐行渐远的老手艺,只能在记忆里重现。每当和孩子讲起市民路12的故事,总是不忘陆篾匠,不忘他在老屋二进的过道上修补席子的健朗身姿。天井外斜照的光影,映在他写满岁月泛着油光的侧脸,忽明忽暗,偶一抬头,陆篾匠笑容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