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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05日
此去梅城四十里(下)
□ 任林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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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白沙桥下这片沙滩,还没有被冠上建德的名字。那时,这里只是一个人迹稀少的渡口,人称白沙渡。真正的建德县名,早在1790年前的黄武四年(公元225年),就已经被22公里之外的梅城所拥有,一直到1960年8月,县城由梅城镇移到白沙镇。其间发生过一次又一次的变故和变迁,唐高祖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并桐庐、分水、建德三县为严州;神功元年(公元697年)迁睦州州治于梅城;宋徽宗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又改睦州为严州;南宋咸淳元年(1265年)升严州为建德府,建德、寿昌属之,建德为府治;清宣统三年(1911年)十月,废旧府制,设立严州军政分府,建德、寿昌属之,建德为府治。1949年5月5日,建德、寿昌相继解放,同月设立第四专署,后改建德专区; 1955年3月31日,重置建德专署……但不管怎么变,建德这两个字一直都和梅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发生着关联。
只要说起从前,说起建德的历史,凡有头有尾的事件、有名有姓的人物,都在梅城。在那个因水而富庶,因水而繁荣,因水而通达的时代,梅城就代表着建德。如果说,一条江也有灵魂,那么江上变幻无穷的雾,就是江的魂魄。而对于新安江来说,魂起魂归之处,不是梅城能是哪里呢?
天光渐渐明亮,江上的雾气开始脱离江面,仿佛一群白色的大鸟儿,受到阳光的袭扰,齐刷刷飞向了周边的山头,进而又一点点向山后流转,终至消隐。我望着缓缓东流的江水,推测着清晨那场大雾的起因,意念就准准地落在了梅城。
我决定从白沙出发,去三江交汇的梅城,去看新安江、富春江和兰江三条有名气、有身份的大江到底如何握手言欢又如何分道扬镳;去看古人是如何把坚硬的砖石砌成了朵朵梅花,顺便也到处逛逛,凑巧在哪条街巷或那片水泽,找到一个时间入口,去岁月深处探访或邂逅几个我心仪已久的先贤或名士。
据说,背靠乌龙山,面朝三江之水的梅城,正落在龙脉之上,有出产天子的气象,所以自古这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就是曾经“潜龙”三现。说的是宋代有三个皇帝太宗赵光义、高宗赵构和度宗赵禥,在正式当皇帝之前,都在梅城镀过金,兼任过地方官,“潜”了没多久,均腾达上位,做了天子。虽然几个人在位时间都不算短,但都不是什么明君圣主,不遇、不见也罢。我辈虽然胸无高远志向,但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当官不与民做主”不能让老百姓过上安定、幸福生活的官。
据史料记载,建德侯孙韶,因为英勇善战、功勋卓著,才从孙权手中得了这块封地,给这个地方赚来一个好听的名字。他不但是一个足智多谋的英雄人物,而且还以自己的封号阐释了一个封建帝王或一个封建帝国的理想。建德,建德,“建德之国……其生可乐,其死可葬。”这个承载了一定历史意义的地方长官,如果方便,倒是值得一见。如见面,我会向他询问一些东吴旧事,关于吴主孙权、都督周瑜,关于大乔和小乔。那个年代怎么会有那么多令人向往的动人故事?
至于宋江和方腊大战乌龙岭那一节,不提也罢。战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更何况又是一场十分残酷的内战,尸横遍野、血肉横飞,倒下的双方本来可以称兄道弟,却因为一个不值得的理由相互杀戮起来,就算成为了胜者,又有多少荣光可传与后世?算了,我还是找一找那个为了刻印《聊斋志异》而散尽家财又丢了性命的赵起杲吧!我要向时间隧道那端的赵知府致以敬意,感谢他为一部旷世奇书的流传所作的贡献和牺牲。那书里,写了那么多可爱的妖精啊,她们以比人类纯净十倍的爱与善,点燃了一代代人的青春之火。
当年,伍子胥就是从梅城出发,顺胥溪入富春江,沿江东去,投奔吴国,协助吴王战败了越国和楚国,立下盖世功勋。只可惜一个大智大勇之人,终究敌不住奸佞的陷害,最后还是被装进皮袋丢在江中喂鱼,从水而来,又从水而去。据说伍子胥死后做了钱塘潮神,果真如此,他一定会经常回梅城魂游故国。如果能过上个话儿,应当向他讨教一下人生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
在梅城的古人之中,最让人敬佩的就数严子陵,他可是个地道的世外高人。严子陵的高,就高在彻底看透了人性,看透了官场的本质,一生坚持自己的理想,不但不为高官厚禄所诱惑,竟然连皇帝哥们儿的友情他也看清了边际。和伍子胥完全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被一时绚烂的表象蒙住双眼,十分精准地把握了做人做事的分寸,这就是术语里所说的“度”或“道”。
不知道做过睦州刺史的杜牧、做过睦州知州的范仲淹、做过严州知州的陆游都是如何来梅城的,走陆路还是走水路?是擢升还是遭贬?但可歌可颂的是,几个人最终都走了爱民、利民之路。文人自古纯净、天真,相信和推崇“官以民为本”的理念,所以做起事来会不遗余力。只可惜,赢得了民心,却不一定赢得仕途资本,也笨拙,也可爱、可敬。毕竟,他们按自己的人生理想尽了本分,为古国文化和文明的正念续了一把薪柴,留下了可续燃烧的火种。我本文人,虽然没有当官或攀高结贵的愿望,却乐意为尽责尽心尽力的好官点个赞,尤其是那些又会做官又懂得文化、敬重文化的官。若得“穿越”而相逢,只能恭恭敬敬地尊称他们一声前辈。
车沿新安江左岸一路驶向梅城,我就紧靠临江一侧车窗,目光和心念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时隐时现的新安江。本来,一路气象澄明,江山互见,但在接近梅城时,江上又起了雾,先是丝丝袅袅,如某些剪不断的思绪,而后便呼应、互动,酿成了某种难以消解的情绪,越加浓厚、稠密,并发散开来,很快又覆盖了对岸大半个高山。
那天,在众人欢呼、拍照的当口,我独自在江边站了很久。一开始我还在想,是这江雾掩没了我,还是我的思绪掩没了江;后来才发现,我的纷乱的思绪和新安江上的雾,或换一种说法——我与新安江,始终保持着合而为一,难分彼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