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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23日

我的手艺生涯(之二)

□ 朱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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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厂里干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跟着师父下乡了。第一个师父姓任,永康人。带我到了下涯源里的大堰头造房子。

秋高气爽,太阳不猛,农村人称“八月乌”,正是露天造房子的好季节。但是干了没几天,我就被师父“辞退”了,回到厂里,重新分配。当时年纪太小,不懂事,并没有当回事。其实是师父不要你了,性质是很严重的。现在想起来,可能一是我年纪太小,干活不利索,连帮师父拉锯子都蹲不下来。后来才知道,下手拉锯子的时候只能蹲下一只脚,脚后跟必须踮起来,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另一只脚前伸,这样才能保持重心稳定,而且可以换脚,不会太累。但是师父没有明说,要你自己看。旧时学艺全靠看和记,师父是不会像老师那样来教你的,有句行话叫“七孔八窍”,就看你开不开窍;二来是并没有确定师徒关系,师父看着我不像是个可造之材,不符合他心目中徒弟的样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嫌麻烦。下乡干活,师徒二人不光是“同劳动”,还得要“同生活”,同吃同住同劳动还要两个人同睡一张床,比起改造知识分子的“三同”还要多上一同,所以说师徒同父子。新社会没有旧时拜师收徒那一套老规矩,也没有签订什么合同,来和去都十分自由,不存在什么约束力。带徒弟没有什么好处,却要增添许多麻烦,想想师父也确实不容易。

回到厂里不久,厂长给我安排了另外一个师父,年纪要轻一点,姓许,东阳南马人。年少气盛,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负,常爱在工厂里显摆一下。不过他也确实有两下子,不仅做得快,而且做得好,大概厂长用了什么激将法,他收下了我这个徒弟。

旧时手艺圈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每个人都有一个干活的“圈子”,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做业务范围吧,就像城市里头卖苦力、拉洋车甚至地痞流氓一样,各人(帮)都有明确的地界(势力范围),同行者不得越界“抢生意”,否则,轻则被人视为“不懂规矩”,遭人嗤笑;重则还会招来报复,砸了饭碗。新到一地开辟“码头”,则要拜见当地的老师傅或在地面上有威望的人,求得他们的认可和支持,才能安心干活。

许师傅的干活圈子在下涯的黄饶一带,这是个十分富饶的地方。新安江流经这里,被往南凸出的平山阻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U字形,好像黄河的河套地区,新安江的激流被迫放慢了奔腾的脚步,堆积起了厚厚的滩地,土质十分肥沃,粮食产量很高。因为是沙质土,适宜种植豆类,如大豆、蚕豆和豌豆等,还有花生,在这里经常能够吃到炒佛豆、炒花生,感觉就像过节一样。当时农业是以粮为纲,杂粮很少,花生就更加稀罕了,只有在过年或“讨新娘子”(结婚)的时候才能吃上几颗,十分金贵。

经过“辞退”的风波,我已经尝到了人间的酸甜苦辣,学会了忍耐,活路也有些熟套了,在师父的责骂声中渐渐地成长起来,成为东家眼里的“小木师傅”了。农村干活,十分辛苦,每天10个小时以上的劳动时间,尤其是夏天,天亮得很早,太阳下山很迟,中午时分,特别难熬,手艺人是从来没有午睡这一说的。你想想,你在人家家里干活,中午要睡午觉,岂不荒唐!那时的农村,连闹钟都是个稀罕物,就别说手表了,真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是“看天吃饭(干活)”。话说回来,即使有手表,你也得按照太阳的出没运行来安排作息时间,根本没有按时上下班之说。有时实在困得不行,只能把刨子的刀片退下来,坐着磨一会儿刨铁,以解困乏。

据地方志记载,黄饶是唐代农民起义领袖黄巢饶(绕)过的地方,但是我总觉得黄饶的“饶”应该是富饶的饶的意思。事实上,黄饶也确实是建德有名的富裕村,合作化时期的分红达到1元(按每天10分工计算)以上,这在普遍只有几毛钱分红的当时,堪称奇迹了。黄饶的村民都很好客,对手艺人(当地人称之为“师傅匠”)十分敬重,“歇夜”(下班收工)之后,常常会炒一些熟食给我们吃,有番薯片,有炒佛豆,甚至于炒花生这样的稀罕物品,这样的待遇真个堪称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