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虹吟

 

 

《江边人家》这本书我是一口气读完的，不仅仅是因为作者是我尊敬的章荣朝老师，更因为小说的情节非常曲折，让人欲罢不能，就像小时候听人说书，每到要紧处，总是“且听下回分解”，让人又爱又恨。

好听的故事，开头总是“很久很久以前”，从前的故事总是让人着迷，正如历史让人着迷。大人物的故事自有历代学者、文人大书特书，他们的故事也广为传播，为人熟知，小人物的故事就如尘埃略过，无声无息，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小人物的故事更能获得我们的共鸣。

喜欢看小人物的故事，从他们那儿看到了生活的不易和坚持、人生的艰难和不屈，更从他们那儿看到了时代的印迹。

《江边人家》写的就是小人物的故事。新安江边的一户人家，儿子叫永耕，媳妇叫秋凤，秋凤的公公是个懂医术的道士，婆婆是个善良、坚强、识大体的人。有一年，新安江涨大水，永耕捡回来一个从水里飘来的孩子，这便是水生。故事就在秋凤一家和水生亲生父母一家之间展开。这普普通通的两家人，经历了洪灾、战争、动乱等苦难，夫妻、母子、兄弟失散，家庭毁灭重组，亲情旧断新结，却一直顽强地活着，生活一天天好起来。

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总是想到余华写的《活着》，地主福贵被国民党部队抓了壮丁，妻子家珍含辛茹苦带大了一双儿女，但是儿子有庆给县长的媳妇输血过多死去，不久女儿凤霞难产死去，然后是家珍病死，接着是女婿被砸死，最后是他唯一的亲人外孙吃豆子胀死。只剩下老了的福贵伴随着一头也叫福贵的老牛在阳光下回忆。虽然其中有一些美好的希望，儿子有庆得到长跑第一名，女儿凤霞嫁了人怀了孩子，然后书中的各种角色迅速以各种方式死去，毫无征兆，近乎残忍，只留下读书的人错愕当场。

与《活着》的阴暗、沉重相比，《江边人家》明显让人越来越欣慰。大水冲毁了水生家，他们父子被洪水冲走，结果两人都被人相救，水生被永耕救后做了永耕的儿子；永耕被国民党抓壮丁去了台湾，却与水生的亲生父亲相识成为好友；水生的媳妇被水生的亲兄弟强奸后自杀，青梅竹马的水珍嫁给了水生，把水生的孩子视为己出；最后，水生和水珍在村里办了个木器加工厂，秋凤的大儿子水坤在自家承包山上种水果，水生的亲生父亲也与永耕一起从台湾回乡，与水生的亲生母亲相认。虽然有很多的苦难，但始终有着美好的希望，最终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这是我喜欢的故事，虽然命运不公，经历了无数磨难，但是只要活着，哪怕只有一丝微光，也要努力向前，走过去，就是康庄大道。

《江边人家》语言朴实，近乎白描，特别有很多方言，比如“周章失措”“拿出主张来”“冤枉气”“鬼箭打”“天天过时节”“日头公公快搭岗了”“风水应”，读来非常亲切，看得我常常忍不住会心一笑。我曾经担心，年轻人会看不懂这些方言，建议章老师做些修改。转念一想，正是这种完全不加修饰的口语化的白描手法，贴近人物和场景的本真面貌，写出了真实，写出了历史，仿佛将父辈们的生活一步一步还原。

这些生活场景，是我熟悉的建德农村风俗。比如“拜樟树娘娘”，在建德农村，但凡有哪家孩子身体不好，就让他认附近年代最长久的大樟树为娘，逢年过节都要去祭拜，保佑孩子身体健康。还有杀年猪，在建德农村，杀年猪是一件大事，早早请好了师傅，约了亲朋好友，在杀猪的日子里，烧一桌猪肉宴，猪血猪肠猪耳朵猪心猪肺猪头肉，烧出一个个美味的菜，再捧出自家酿的米酒，招待亲朋好友，俗称“杀猪饭”。能被主人请去吃“烧猪饭”的，都是村里德高望重，或者主人非常看重的人，被请的人也觉得十分荣耀。

小说里面我最敬佩的是洪太太，也就是秋凤的婆婆。洪太太是个宽厚之人，秋凤在杀年猪的那个晚上，因照看不周，猪肠被老鼠咬了，这是在农村中不吉利的大事，却被厚道的洪太太掩饰了过去。她一辈子吃了很多的苦，可是从来没说过“苦”，而是在苦中作乐，让孩子们在困苦的生活中有了一些简陋的快乐。她的丈夫去世、儿子永耕生死未卜，她就像一根定海神针，支撑着这个家，也支撑着秋凤越来越坚强，成为跟婆婆一样，吃苦、耐劳、乐观、阳光的女人。女人是家庭的灵魂，决定着一个家庭的温度，母亲的素质决定了孩子的素质，也正因此，水生与他的亲哥哥仇林吉，在不同家庭长大，人生也完全不同。

《江边人家》中关于乡村的风景描写，也非常优美，比如“八百里黄山千山万壑，葱茏馥郁，莽莽苍苍。遍野遍地小草上的露珠，同满山满脑无数承露盘似的树叶上的滴水，集成沟，流成涧，聚成溪，汇成河，形成了新安江。”完全可以拿来作为景物描写的范文。乡村记忆中最后的风景，慰藉了我们的乡愁。前些天回老家，老家的房子已经拆迁，只有从小种下的那棵柳树还郁郁葱葱，看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眼泪忍不住落下。故乡已经沦陷，乡愁已无处承载，也许，只有文字可以留住故事，让我们就在这一本书里，一解乡愁。

在这块土地上，发生了很多很多的故事，每一个故事的背后都有一些我们触摸不到的东西，隐隐约约地存在那儿。作为小人物，我们被滚滚红尘裹挟着往前，也许一不小心坐上了浪头，也许被浪潮淹没，也许幸福快乐得意热闹，也许痛苦无奈酸楚孤寂，但无论如何，你的一生，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一瞬。所以，与家人在一起，平凡地活着，不管是腾挪还是转身，尽力将它做得完满，不要计较到底得到了多少，就可以称得上好好地过好这一生了。

生活中，依然有着故事发生，故事里的人，似乎你曾经在哪里见过，或者说不定就是你的曾经。

我们以为看的是故事，其实看的却是人生，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