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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30日

从《桃花源记》说起

□ 罗嘉许

阅读数:2008   本文字数:3084

 

一篇文章,三百余字,从一千三百年前,流传至今,遍布神州,以至海外,脍炙人口,读之味永,成为不败之花,这就是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桃花源记》写了一则故事:晋孝武帝时,武陵郡有个捕鱼人,沿着开满桃花的小溪而行,行到林尽水源之处,遇一山,山有一洞,隐约闪现些许微光。渔人弃舟循岩洞而入,洞里边竟是一个隔绝尘世的世外田园:“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的确是个美好的地方,诱人的去处。我少时听人谈起桃花源,信以为真,很希望自己能有那个渔夫一般的幸运,在罗村什么山谷里,发现一个神秘的山洞,钻进去一探人间仙境。

据资料,全国各地有不少“桃花源”。一则古老的虚构故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呢?因为它写出了人们心灵深处的一个共同点,即“黄发垂髫”皆向往的太平日子。

陶潜(365—427),晋寻阳人,一名渊明,字元亮,世称清节先生,江西九江以南的柴桑里(又称栗里),即其故居。东晋长沙郡公,都督八州军事的陶侃,就是他的曾祖。他自幼受到良好教育,怀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年轻时多次为官,然是时的东晋王朝已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以故皆不得伸展其志。四十一岁时,出任彭泽令,认真为民办事,惩治豪劣,得罪于既得利益阶层,郡派督邮查勘,吏云“当束带见之”。也就是说,要恭恭敬敬地奉侍。渊明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也!”遂自解印绶,弃官归田隐居。

正直能干、欲有所作为却无法实现抱负的陶渊明,归田之后,无论是有酒盈樽,“园日涉以成趣”之时,或是“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之日,都忘不了黎庶,总希望能有一个公正无偏,平等和谐,丰衣足食,怡然自乐的世界以处。但现实是严苛的,战乱频繁,权贵当道,政治腐败,他的所思,当然是梦想。于是乎,用文字作材料,在简策上虚构了一个与当时社会完全不同的人间乐园——桃花源。

《桃花源记》一问世,就成为向往美好的人的精神寄托,它是一个理念,一种境界,一则模式,也可以说是一个主义,让人们膜拜、追求。这就是《桃花源记》千载流传,成为经典的内涵所在。

 

 

桃花源是虚构的,而美好,是尘寰乐土,令人神往,所以,人们每见到优美境地,就会以桃花源比之、冠之。

建德三都的小石塘源,也若世外桃源,宋末诗人于石经此,游之、宿之,写了一首文字比《桃花源记》多一倍的长诗,赞之、颂之。

于石,兰溪人,生于南宋理宗时,不知所终,其貌古性刚,自视甚高,宋亡,隐居不出。七百年前的于石,有次路经三都,在石塘山涧小憩,有樵叟见之相邀,遂随之到小石塘源中老叟家里,受到杀鹅宰鸭,煮酒奉觞的盛情款待,其情醇厚,其性古朴,与《桃花源记》所述无异。于石乃写了一首《小石塘源》,诗在追述严州一带战乱之后说:“而此源中民,熙然独徜徉。数家联聚落,茅茨带林塘。笑语声相闻,隔篱灯火光。翁姬各垂白,童稚纷成行。”接着又云:“昼无悍吏恐,夜无群盗狂。生者遂所养,死者得所藏。其乐有如此,宜与世相忘。”这简直就是《桃花源记》的诗说。于石经宿之后,告辞回家了,却是“林霏掩苍翠,回首路杳茫。”昨日进源之路何处?眼前林木苍郁,云岚缥缈,一片混茫。这位兰溪的长者,几乎把自己作为昔年捕鱼的武陵人了。

桃花源是虚构的,小石塘源倒是真实的村落,这地方我到过。十年多前,应邀到那“万山郁回合”的地方观光,进入小山谷不远,有一道苍天造就的石塘,把南北两边山体合在一起,天衣无缝。石塘底有一溪洞,诗人于石当年是否穿洞而入,诗未提及。源里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那天积雪甚厚,天气甚寒,我们一行伫立在颇呈古意的石塘上,往源里望去,只见楼宇参差,村道平整,但鸡犬无声,万籁俱静,遂未及村而返。途中曾建议切实保护林木,莫任意破坏山体,维护石塘古貌。今日看来,若在山涧两旁,多栽桃树,虽非桃源,却似桃源,在于石的诗外,更添韵味。

 

 

我钟情乡土,甚爱严州,每读方志史料时,总希望能发现些严州历史上新的闪光点。十多年前,检阅旧《建德县志》时,读到清嘉庆年间,任建德县知县周兴峰的一篇碑记,记中说:“严之有城,始自春秋吴越之分,至汉以富春著名,绵历千载,环雉未移。”这“环雉未移”,不就是说,在二千五百年前,严州的三江之畔,已有城堞耸立于斯了嘛!果真如是,那古城的历史,一下就向前推了一千多年。惊喜之余,又生疑虑:这有可能吗?周兴峄知县的依据何在?总想寻些佐证,考实严城之古。

读书不多的我,却是个“杂食者”,偶然之间,在《庄子》书中,发现了“建德之国”,喜甚。《庄子》一书,是庄周和他弟子等人所著,而庄周生于约公元前369年,卒于公元前286年,其生活年代,正是春秋时期,内心窃喜,“国”即城邑,“严之有城”会不会是依“建德之国”而说,且其年代,又正合“始于春秋吴越之分”,古城之古,古得有据焉。

然细读几遍,觉得“建德之国”与《桃花源记》一样,皆为子虚乌有。

《庄子·山木第二十》中,有一段市南子与鲁侯的对话,市南子说:“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

循文责实,我先寻“南越”。

越,古国名。夏后帝少康,封他的庶子无余于会稽,以奉守夏禹之祀。春秋末,无余后裔勾践立,是为越王,乃五霸之一。传至六世孙,被楚所败,诸子散处,据地为邑。南方江、浙、闽、粤等地,皆为越人所居,自以越名,因有闽越、瓯越、西越、骆越……以其名,秦时即有“百越”之称。《庄子》中的“南越”,其时则为南海。

秦始皇三十三年,置南海郡,郡治番禺,即今之广州。始皇时,有赵陀(公元前?—公元前137)为南海龙川令,南海尉任嚣病重,召陀,命以行南海尉事。秦亡,陀自立为南越武王,地据广东、广西一带,汉高帝十一年,正式封赵陀为南越王,其界与湖南长沙相接而止。

浙江有古越人,其首领摇,乃勾践后裔,秦末,助汉击楚,受汉封为东海王,都城东瓯,即今之永嘉县西南,是为东越。

“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

浙江无南越,浙江非南越,那么浙江也就没有“建德之国”了。如果说,古代曾经有过“建德之国”,也应该在史上称之南越的广东、广西一带。

我本希望南越之邑真有其地,建德之国确有其城,可以作为严城“始自春秋”一说之佐证,谁料竟是虚幻之花,严城之始,还是应依《严州图经》,始于唐代为是。

我这小小的考证虽未达我初心,但也有一得。太史公在《史记》中云:(庄周)“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唐陆德明也说:“辞趣深远,皆归之于理,不可案文责之。我未“探蜗角,不知其境界高远深奥,不敢大言,稍录晋、唐名家对《山木》篇是节疏注体之。其云‘南越有邑’,寄之南越,取其去鲁之远也。”寄,托也,假附也,可寄于此,亦可托于彼,假之以地,取之以远即可。又“建德之国”,疏云:“名建立无为之道德也。”“国”非国,是用以载道之方舟也。再如:作,是怀道;藏,是还淳。诸皆类此,故太史公曰:“辞称微妙难识。”我学浅,未遵先圣贤之教,循文责实,按图索骥,当然无果。《庄子》书中所言,不能随意检出作为史料,我今后当慎之。

南越之邑,建德之国,虽与《桃花源记》一样,皆为虚构,但就书面直言,市南子所设之民性,勤劳淳朴,少私寡欲,肯付与,不贪藏等等,毋需义礼约束,首先规范而自然体现,其生活环境,亦必然与桃花源中相伴,令人神往。尘世中芸芸众生,教化不一,其能不等,但只要具有这种朴素的道德纯情,在惊天动地处,可见道心;于细微幽渺间,能存德性,如此,其足为人也。

市南子指事类情,其设虽虚,情文则具劝世功效,意旨善美,其心其言,诚可嘉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