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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8月26日
螺蛳
——乡村记忆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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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吉元
夏天来了,楼板下悬挂着的最后一块腌肉早已吃完。这个时节,自留地里有的是南瓜、冬瓜、茄子等蔬菜。
母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为一家人很久没吃上荤菜而发愁。到楼上箱子底掏了半天,心急火燎地去五里之外的三河肉店花两块钱买上三斤肉(当时肉价每斤六毛五),那已是相当奢侈了。偶尔到大队代销店转一转,货架上大都是海带、榨菜皮、龙头烤之类,母亲皱皱眉头,似乎没什么兴趣。
“我们到东石坞塘里去摸点螺蛳吃吃吧!”母亲拎着一只竹篮对我说。
母亲最是贤惠精明,吃螺蛳不花钱,又算得上是最基本的荤菜了。
东石坞离村庄有三四里地,山坞里有一口面积不大的水塘,叫东石塘。东石塘归集体所有,这一年分给我家和方小苟家用来养洋葫芦。
东石塘下游有数十亩水田,双抢时节,龙骨水车多次车水,水位已经下降了一大半。
我们来到水塘边,只见塘泥里有无数的螺蛳,有的微微张开螺口,伸出两根触须,匍匐在湿润的糊泥里;有的悬空而立,紧紧吸附在几块长着青苔的石头上;还有的在浅水边,不断地蠕动着身体,缓缓前移……
这时,我和母亲脱下凉鞋,卷起裤腿,捋起袖子,拎着篮子下到水塘里。
螺蛳步履蹒跚,行动缓慢。我们几乎用双手从塘泥里一捧一捧地往篮子里装,没花上多少时间,便摸了满满一篮子。
满载而归,母亲自是兴奋,忙端来一只圆圆的秧盘,将螺蛳倒入其中,然后舀上几瓢清水。
“晚上有螺蛳吃了。”母亲摸摸我的脑袋,从碗橱里端来菜油壶,吝啬地滴入几滴菜油。
从那时起,我便懂得,往养螺蛳的水里滴入几滴菜油,螺蛳吐泥更快更干净。
傍晚时分,母亲端着小板凳,手持一把剪刀,开始剪螺蛳屁股。伯母闻讯后,拿着桑叶剪也赶来帮忙。咔嚓、咔嚓,一会儿工夫,一大盘螺蛳便剪好了。
伯母是船上人,酱爆螺蛳是她的拿手好菜。锅里倒入适量菜油,加温后,将生姜、大蒜、青红辣椒等切成小段放入其中,锅铲不断翻炒至香味四溢,然后将处理干净的螺蛳倒入锅中,厨房里顿时升腾起一阵烟雾。爆炒几分钟后,加入少许食盐、黄酒和豆瓣酱,再加入适量清水,使之没过螺蛳表面,盖好锅盖,大火焖煮。十几分钟后,将锅盖掀开,此时已是香味扑鼻,薄薄的螺盖也已经从螺体上分离出来。估计差不多了,伯母将螺蛳盛到碗里,一道美味佳肴便大功告成。
天暗了,弯弯的月亮渐渐升起。其时,杨家院子里早已搭好了简易饭桌,母亲端着飘着丝丝热气的几碗螺蛳上桌。青青的外壳、紫红的螺盖、碧绿的葱段、鲜红的辣椒、油亮的汤水……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父亲倒上一碗红曲酒,伯父则喜欢喝黄酒,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始吃晚饭。
吃螺蛳绝对是一项技术活。父亲将螺蛳放到嘴里,不停地嗍,用手帮助,很想吸出螺蛳肉,但用力吸了好一阵子,螺蛳肉就是不见出来,气得父亲将螺蛳狠狠地抛到院外去。
伯父可是吃螺高手,他用筷子夹一只螺蛳入口,舌尖轻微挑动螺盖,先吮一口香辣的鲜螺汁,然后舌头将螺蛳移到口唇处,轻轻一吸嗍,螺肉即刻出来,然后扑地一声,螺蛳壳便轻轻地掉落在桌子上,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秒钟。我们看了惊讶不已,对伯父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那时十来岁,也许力道不足,常常无法嗍出螺蛳肉,甚是扫兴,便向母亲要来缝衣针。母亲自是不肯,便到锅灶上拿来筅帚,折了几根筅帚篾给我,用来挑螺蛳肉,那时是没有牙签的。有了筅帚篾,食用螺蛳就简单多了。
螺蛳吃完了,似乎意犹未尽,于是再盛上一碗饭,将碗里剩余的螺蛳汤往米饭上一浇,又大吃起来。那个味道鲜美啊,简直无法形容。
月光融融,星光点点,我们两家十来口人齐聚在院子里,嗍着螺蛳,喝着黄酒,吃着晚饭,聊着最近发生在村庄里这样和那样的故事,无限的惬意,无限的温馨……
记忆中,有好多次,我还与小伙伴们常常到湖边的八亩丘里去摸田螺。
大片的水田,有些偏西的太阳。赤脚行走在水田里,弯下腰,左手提着小竹篮,右手在浑浊的泥水中不停地探摸着,一颗一颗,不一会儿,小竹篮里便满满的都是田螺。
把田螺放在清水里静养一两天,然后在开水里一煮,用缝衣针将田螺肉挑出,添上佐料,直接炒,味道也是不错的。特别是对于不擅嗍螺蛳的父亲来说,更是一道理想的佳肴。
偶尔去排档或饭店吃饭,也会点一道炒螺蛳。现在炒螺蛳的烹制方式更多了,用料更为讲究,味道也更鲜美。
品尝之余,我常常会怀念起当年自己亲手摸螺蛳的场景来,满含着回味,弥漫着温暖。